阿淼终于明白,无论她如何谨小慎微,如何计划周详,如何认为万无一失,都逃不掉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她做过的任何事,甚至说过的话中任何一个字,丽妃都了如指掌,所以寒霜的突然“畏罪自尽”,应也与她所想八九不离十。
头剧烈地痛起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想救每一个人,却始终救不了任何人,姚淼如此,乌氏如此,寒霜亦是如此。
安菡说得没错,她现在能救的,或许只有她自己了。
万卷楼,寂静如常。
阿袖打开楼门的时候,只见门口站着的女子,并不如宫女那般着轻纱长裙,而是一袭素白布衫,脸颊瘦削,神色怅然。
早先有太监提前来传话,说是有一名犯了错的宫女被丽妃娘娘责罚,来这万卷楼守楼百日,想必便是她了罢。
“门口风大雨大,姑娘弱质芊芊恐着了寒,快进来吧。”阿袖将阿淼让进楼内,“这万卷楼平日也只得师太和老奴二人,空了老奴也常打扫整理,姑娘一早一晚巡楼,待晴天日光好时,将那些竹简书本拿去晒晒即可。”
阿淼抬起头往上看去,一圈圈的旋转的楼梯似乎看不到尽头,而面前这大厅,虽看上去历经不少年头,梁柱都有些斑驳脱落的痕迹,显露出灰暗而质朴的颜色,除此之外,便满是一排排的书架,分门别类地地叠放着成千上万的竹简书本等,寻常无人翻阅,却不见一粒尘埃,只是有些过于久远的,纸张有些干脆发黄。
看来这位在此清修的先皇后,也是个素爱整洁之人。
这便是以前常听父亲说起过的万卷楼,承袭自前朝的皇家藏书楼。
“姑娘,这楼上便是九重塔,不用老奴说姑娘也知道是谁在,那位平素不喜叨扰,姑娘若无特别事,还是尽量不要上楼罢,姑娘若有何需要,唤老奴便是。”
阿淼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多谢姑姑提醒。”
阿袖将阿淼领到厅楼背后的一处小房间,交代了一番,便离去了。
阿淼简单铺好床,躺了下来,环视着这狭小的屋子,虽比不得在朔王府之时那间厢房,但比起盛华宫那六人一间的大通铺来说,简直能算是广厦了。
九重塔上那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也只听父亲偶尔说起,先皇后的贤良淑德乃天下女子之典范,并希望她也成为那样的女子,而由于瑞谚的关系,阿淼对这位先皇后更加是充满了好奇和憧憬,无缘得见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生母,能见见以贤德着称的养母也好,但方才听阿袖说,塔上那位不喜人打扰,也不知守楼这百日是否能有机会得见。
彼时,对于丽妃为何会将她罚来万卷楼,阿淼并未有多的想法,只道这万卷楼在宫里是同月落阁齐名的晦气,宫女宁在浣衣局也不愿来的不祥之地,但在她看来也算不上什么惩罚,反而乐得逍遥自在,她不知道的,却多潜藏在看似宁静的水面之下,甚至连冰山一角的端倪都未曾露出水面分毫。
阿淼到万卷楼的第五日,多日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阳光虽是稀薄,也算是见晴朗了。
这日,阿袖一早从塔上下来,见阿淼正在一排书架前,似乎在翻找整理着什么,便走上前去唤了她几声:“姑娘这是在作甚?”
阿淼合上手中的书,道:“阿袖姑姑早,奴婢看这些都是古籍,不少都已成了孤本,一时好奇,便拿来看看,姑姑放心,奴婢看完自会整理妥当,绝不给姑姑添麻烦。”
“姑娘能看懂这些,想必进宫前也是念过书的吧?”
“不过就在家乡念过两年私塾罢了,略识得些字。”
阿袖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书架,看上去虽还是整整齐齐,却好像都有什么不太一样了,她拿起其中一卷竹简,上面系着一条细细的丝绢,用清秀的字迹标注了此卷的名称,番号,出处等,有些甚至还简略地作了典故释义,再看其他的,也都同样如此做了简易的签注,然后分门别类重新摆放了一遍。
“这几日姑娘还做了不少事,辛苦了……”
“姑姑见笑了,奴婢如此做一来为打发时间,二来有了签注之后,师太若想查找,应会便捷许多了。”
阿袖赞许地点点头:“做得如此称手,应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吧?”
“奴婢未进宫之时,曾在旧主府上做过数月的侍墨,这些还是旧主教会奴婢的呢。”
“姑娘之前是在哪位大人的府上呢?”
阿淼犹豫了一下,心想到底要不要说,依照规矩,宫女入宫,便是意味着同以前的旧主斩断了关系,非必要不得随意提起,以免有仗势结党之嫌,虽说这种规矩形同虚设,宫女间为出身也没少攀高踩低,但终归是有这样一条明文规定,何况现在她还在受罚期间,有了之前的教训,焉知这是否又是丽妃的手段,就等着她在这些不经意之处犯错,因此不得不慎之又慎。
阿袖似乎也觉察到自己问了让阿淼为难的问题,怀着歉意地笑了笑,拿起一卷佛经:“老奴是奉命下来给师太拿佛经的,姑娘先忙着,老奴就先上去了。”
阿淼屈膝行了个礼,看着阿袖上了楼,转回头来看着面前的书架,大概这百日,把这些书卷都整理完毕,也就打发得差不多了吧。
还好,不是在浣衣局,比起天天算洗了多少件衣服,倒更宁愿是在这里与书香为伴。
此时,宋九思刚在禅房做完早课,正坐在一旁喝着茶休息,阿袖走了进来,将手上的竹简递给她:“师太,这是您要的佛经。”
宋九思接过来正要打开,那竹简上系着的绢丝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
“回师太,是前些天盛华宫打发来守楼那位姑娘做的,奴婢见她也像念过书的,略识文墨的样子,做事也甚是细心,若非这样,老奴今日也没这么快就把这卷经书找出来。”
宋九思用手指摩挲着那绢丝,看着那上面的小字,双眼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阿袖道:“快,快把之前瑞谚送我的那几卷经书拿过来……”
阿袖忙找出一卷来放到宋九思面前:“师太,怎么了?奴婢拿来这卷是否有何不妥?”
宋九思看了看两卷竹简上的绢丝,仔细地对比了一下字迹,脸上浮现清浅的笑意。
“阿袖,那守楼的姑娘,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