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大其词地说,琴鸣殿绝对是后宫各苑中除千乘宫和盛华宫外风水位置最好的一处所在了。
前门毗邻金水桥,后靠是般若殿所在的山麓,呈现依山傍水之态势,因那山麓东西走向,形似一把筝,而金水河日夜不息流淌,作潺潺流水之音,故而被太祖赐名琴鸣殿,沿用至今。
阿淼第二次来到了这里,感触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若把奢华富丽的盛华宫比作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那么琴鸣殿则只是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但与月落阁的凄风冷雨质朴简陋相比,琴鸣殿却尤为像是一名精心打扮过显得妩媚雅致的美貌少女,无一不在彰显着天子宠妃的身份。
阿淼并不急于请看门太监通报,而只是安静地立在殿门前,等待着。
过了不到二刻工夫,只见一身着淡蓝色素裙的女子从殿里走出来,上了门口的步辇,朝着般若殿方向而去。
阿淼打起精神,悄悄地尾随在后,看着步辇停在了般若殿前,趁人不备,从旁门溜了进去。
主殿上的门打开着,一左一右立着两名宫女,别无旁人。
叶婉湘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过了一会儿,起身来,准备伸手去拿香,抬起头,突地见佛像后立着一名身着宫服的女子,正施施然看着她。
“什么人?!”叶婉湘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阿淼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姚淼,在此等候充容多时了。”
“你我素未谋面,等我?”
看着叶婉湘充满戒备的眼神,阿淼不紧不慢道:“奴婢是在月落阁,宋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充容不认识奴婢实属应该。”
“宋嫔?”叶婉湘脸色变了变,言语间略有慌张,“宋嫔娘娘与我亦素无交往,她派你在此遇我,意欲何为?”
阿淼笑了笑,眼前这个女子,衣着简单又不失大雅,妩媚雍容,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脸颊殊璃清丽,有着丝丝妩媚,却仍能隐约看到那少女般稚嫩的青涩。
相貌虽不及宋漪那出尘仙子般,但那清冷孤傲的气质还真是与宋漪别无二致,丽妃说得对,当今这圣上,偏就好这一口。
“充容莫要紧张,并非宋嫔娘娘派奴婢来此,而奴婢是有事向充容禀报,方才一路从琴鸣殿跟随至此。”
“无论你要说的是何事,我都没兴趣。”
“奴婢还没说,充容怎知没兴趣?”阿淼走近一步,依然谦恭地笑着说:“近来月余,宋嫔娘娘总是神思倦怠,却查不出原因,直到昨日,说来也巧,奴婢在浣衣局遇到了充容身边伺候的惠澈……”
叶婉湘脸色大变,忙转过身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速速退下,否则我就叫人将你拉下了!”
“且容奴婢把话说完,自然会退下……”阿淼看了一眼门外的两名宫女,脸上虽还是笑着,眼神却变得极其冷冽。
“充容约莫不知,奴婢一无所长,辨认药材还算唯一还拿得出手的本事,冰火蚀心,充容应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吧?”
叶婉湘神色紧绷,仿佛冻住一般。
阿淼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充容此时还想叫人将奴婢拿下吗?”
叶婉湘不做声,往殿外走了几步,对门外的宫女道:“我要静心读经,若无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两名宫女点头应是,将殿门关上。
叶婉湘正了正色,转过身来,看着阿淼,沉静地说:“说吧,你如此威胁我,到底想要什么?”
“奴婢岂敢威胁充容,奴婢只是来向充容请教解惑的,充容圣眷正盛,几乎是专房之宠,且与宋嫔娘娘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会起了害人之心?”
叶婉湘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宋嫔身在冷宫,却依然阴险狠毒,竟因嫉恨皇上对我的宠爱,暗害我腹中孩儿,可怜我那孩子,还未足三月便离我而去,作为娘亲,断无不为他报仇之理。”
“充容爱子之心奴婢明白,可奴婢不明白,充容何以断定是宋嫔娘娘?”
“本来我也不确定,但直到我看到寒霜临时的供词,才知道原委,就是那宋嫔,暗地下毒,害死了我的孩儿!”
“供词?”阿淼从怀中掏出昨日安菡塞给她的那张纸,“充容看的供词,是这一份吗?”
叶婉湘接过去,打开,只看了几行,便将供词交还给阿淼:“为了让我相信,宋嫔还真是煞费苦心,伪造这份供词来欺骗于我。”
“充容误会了,宋嫔娘娘对此事一无所知,奴婢只是不愿充容因丧子之痛被有心人挑拨利用,这份供词,才是寒霜真正画押认罪的供词。”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是寒霜承认受宋嫔胁迫,不得已在我的汤药中下了碎骨子,你这份却说是因被责骂怀恨在心,寒霜是我娘家府上的旧人,断然不会因此而加害于我,你这是想死无对证?”
“奴婢不知道娘娘看到的供词从何而来,但寒霜既是充容娘家府上之人,那充容当知,寒霜是一名孤儿,无亲无故,且目不识丁,在她进宫前一年,宋嫔娘娘便被禁足在了月落阁,请问宋嫔娘娘以何为把柄才能胁迫于她?而她怎知自己画押的供词是何内容?还有那碎骨子从何而来?难道这些疑点,充容就从未细想过?”
“你是宋嫔身边的人,自然为她开脱,就凭一份誊写的供词,就想让我相信于你?”
“自然不能是奴婢一面之词,所以奴婢请来了一位证人……”阿淼朝佛像后招了招手,安菡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叶婉湘面前,下跪行礼:“充容还记得臣吗?”
叶婉湘将安菡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记得你,你是御药局的医女,曾经来过琴鸣殿请脉。”
阿淼道:“安医师并非月落阁之人,她的话,充容是否觉得可信?”
叶婉湘犹疑片刻,道:“且听她说来。”
安菡又行了个礼,道:“臣有一同乡,是看守天牢的侍卫,这份供词是臣托他冒了极大的风险才誊写出来的,千真万确是寒霜画押认罪的那一份,但因为寒霜并不识字,至于是否有人让她画押了两份不同的供词,便不得而知了。”
见叶婉湘沉吟不决,阿淼再上前一步,继续道:“充容在怀上龙胎的第一个月未曾宣之于口,就连皇上都不曾禀报,却每日来这般若殿祈福,想必也知这深宫人心难测,险恶万分,若激动之中受人挑唆利用,让无辜之人成为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代罪羔羊,非但无法为枉死的小皇子报仇,反而在佛前更添罪孽,充容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吗?”
听阿淼提起小皇子,叶婉湘原本冷清的神色顿时悲凉起来,忽地便落下两行泪来,似乎有些站不稳,一手扶住供桌,一手捂着心口,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悲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