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阁还是那样静。
从寝殿窗户打眼望去,窗外的那一片绿,郁郁葱葱,瑞清着人在庭院中那排梨树前面搭了个凉亭,还挖了一个小池塘,栽种上了莲花,修缮了塌了许久无人理会的残壁,使得月落阁短短月余便焕然一新。
宫人们都道,圣上宠爱昭仪,重视她腹中的龙胎,月落阁不再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冷宫了,只有阿淼知道,瑞清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她,但她也懒得去多想这些举动背后的原因,虽说合宫上下都得知在那里住着的是一位身怀有孕的嫔妃,三三两两来往了几趟,依然没有显得特别热闹过,头几日恭贺的人潮过去了,又回归了宁静。
不得不说,怀孕的确是一件幸福和痛苦并存的事,幸福自不用说,痛苦便是阿淼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会特别大,在安菡的调理下,头三个月过去,总算是稍稍好了一些,精神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御药局是不能去了,安菡说那里成百上千种药材,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不经意地沾染到对胎儿不利的东西了,于是阿淼便只得在膳房后开了个小房间,背着安菡继续炼药,素尘终于看不下去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劝道:“你就别着急这药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肚子里的那位啊,好容易瞒了过来,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每当这个时候,阿淼总会很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说:“我和他的孩子,是不会这样娇气的……娘这是为了爹爹啊,你要乖,不要闹腾哦……”
像是在回答素尘,又像是在对腹中孩子说话。
素尘也只得住了口,不再劝她。
而万卷楼那边,也不能去了,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瑞清下了令,在阿淼生产之前,只能在月落阁,最多是在御花园走走,除此之外哪儿也不能去。
眼看着暑气就要褪去,入秋近在眼前,光阴真是像长了脚一样,跑得飞快,眨眼,又是匆匆一年。
算算,第四年了,二十岁生辰近在眉睫,心境却与往年大有不同。
这晚,刘裕突然来到了月落阁,却并不宣旨,只对阿淼道:“老奴带来了太后的赏赐,搬进阁内有所不便,烦请昭仪移步欣赏。”
阿淼看着刘裕话中有话的样子,疑惑片刻,便跟着刘裕出了阁,二人来到距离月落阁不远处的角落,那个地方宫灯几乎照不到,异常阴暗。
“刘公公是否有话不便在殿内说?”
刘裕停下脚步,环顾一圈,确定四下再无旁人之后,对阿淼道:“不是有话,是有人。”
“人?”
还未来得及细问,只见刘裕对旁边招了招手,那暗影深处闪出一个人来,那人作侍卫装扮,快步走了过来。
当他的脸慢慢显出来的时候,阿淼顿时瞪大了双眼,差点就激动出声,忙捂住了嘴。
“瑞谚?!”
刘裕对阿淼点点头:“老奴去那边望风,还请昭仪长话短说。”说完,他又看了看瑞谚,退到一旁。
此时的瑞谚,身穿一件宫中侍卫的深紫色夹袍,下巴上贴了一片假胡须,隐隐月光下,神色依然冷峻漠然。
还是多亏了刘裕,将他就这样乔装改扮,混进了宫来。
“阿淼……”
阿淼顾不上激动,颤抖着声音:“瑞谚,你现在不应该是在盘龙关吗?如何会…….”
“因为我收到了这个,不得不亲自回来一趟……”瑞谚说着从袍子下掏出一封信来。
阿淼按捺住狂跳的心,走近一步接过信来,“这是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我母妃会有遗书,还是给我的遗书…….”
阿淼一听,忙走到不远处的宫灯下,将信打开看完,又走了回来:“这信,你如何得到的?”
“一个月前,官驿送公文过来,这封信就夹在一份公文里面,应该是有人故意给我,要让我看到的。”
“那这信,真的是你母妃的亲笔吗?”
“我原本也不确定,便拿了母妃留下的手抄佛经对比字迹,的确一模一样。”
阿淼突然紧张起来,“瑞谚,你先冷静些,这事太过蹊跷……”
“所以我才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回来,若非听到母后亲口承认,我是断然不会相信,这次,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整件事。”
“你听我说,无论得到什么答案,都等你安全出宫之后再行定夺,好吗?”
“所以你也觉得,这封信上说的,可能是真的?”
阿淼蓦地沉默了,方才从那突然再见到瑞谚的极度震惊中稍稍缓过神来,又接着一记重击,时间仓促紧张到她根本无法理清思绪。
从她内心来讲,她压根不愿意相信那信上的每一个字。
瑞谚见她不说话,转身便走,阿淼慌忙拉住他:“瑞谚,你要去哪里?”
“九重塔。”
“不……”阿淼惶恐地看了看身后,“让我去,你现在赶快跟着刘公公出宫去,多待一秒,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瑞谚冷冷地将阿淼的手从胳膊上拿下来,“阿淼,这事,你不能拦着我。”
“瑞谚……”阿淼慌张得快要哭出来,“这样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去,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也好有个掩护。”
“阿淼,我本来不想来找你的,因为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让你为难,但是我还是存着私心,想知道这三个月你过得好不好……”
“我挺好的,你不必担心我……”阿淼说着,又要掉下泪来,她如何也没想到,再次与瑞谚重逢,竟会是在如此情况之下,没有了往日的情意绵绵,温存软语,还在他那黑白分明的阴郁瞳孔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隐忍和疏离感。
阿淼悄悄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他们,原本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