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谚抬起手伸向她的脸,想如从前那般为她拭去眼泪,却在半空中骤然停住,手指弯了弯,放了下去。
“你回去吧,不用跟我一起去。”瑞谚说完,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阿淼微微一愣,忙叫过刘裕来:“刘公公,劳烦您回月落阁告诉素尘一声,我去九重塔了,我怕他出事。”
“是,昭仪千万不可在九重塔久留。”刘裕将手上的灯笼交给阿淼。
阿淼忙不迭地点点头,接过灯笼便循着万卷楼的方向而去,待她到的时候,瑞谚已经上了塔,于是也顾不得太多,一口气爬上楼去,只见长明灯中,宋九思面对着墙上的佛像呆立着,瑞谚则跪在她的面前,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欲推门进去,却被阿袖拉住,两个人退到了门外。阿淼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缝边,听着门内二人的动静。
“真相…….”宋九思苦笑着,像是在嚼着这两个字,“你从小到大,几乎每一日都在问我……”
“母后,事到如今,您还是不肯告诉孩儿吗?”
“这信中所说,你相信吗?”
“孩儿不愿意相信,所以才赶回来,就是想亲口听您说,求求您,告诉孩儿,到底当年,是不是因为母妃发现了您藏着断相思的秘密而被您赐死的?!是不是啊……”
宋九思轻闭双眼,转过身去,并不回答。
万籁无声,屋内可怕的沉默蔓延,压抑得难受。
“母后……”瑞谚跪着走到宋九思脚下,“您告诉孩儿,这不是真的,这不是孩儿一直心心念念的真相……”
宋九思还是闭着眼,别过头去,手指间捏着佛珠,面色微微忧伤,却依然不说话。
“难道真的是这样……母妃是您赐死的,所以不关任何旁人的事,更加不关父皇的事…….难怪,父皇当时突然下令不再追究,原来如此,是吗?”
瑞谚凄厉一笑,那笑容冻结在脸上,像冰裂一般瓦解开来,支离破碎。
宋九思微微睁眼,却不看瑞谚,只盯着那封信,仰头长叹一声。
“瑞谚,是母后对不起你,你走吧……”
“不,母后……你分明是还有话没说!”
“我叫你出宫去,再也不要回来!你没听到吗?!”宋九思突然激动起来,“你这样莽撞地跑回来,有没有考虑过为了保全你而甘愿被禁锢在这宫中的人,又有没有把你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阿淼从未见过素来淡然平静的宋九思如此样子,像是特别着急地要将瑞谚赶走这样绝情愤怒。正惊呆着,又听宋九思唤她:“阿淼,你进来,把他给我带走!”
阿淼忙走进去:“师太……我……”看看仍旧倔强跪在地上的瑞谚,“我知道您一定是有隐衷的,您就告诉他吧……”
“我对他无话可说……”宋九思走过来,往阿淼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瑞谚,今生你我母子缘分到此便算尽了,你走吧,不必再来见我……”
“母后!”
宋九思背过身,对着佛像双手合十,再次闭上了眼。
阿淼将瑞谚拖起来:“你在宫中不宜久留,先走吧……”
瑞谚见宋九思再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怔怔地行了个礼,一步三回头地随着阿淼走了出去。
这时,宋九思又缓缓睁开眼,“阿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阿袖默默地从门外走进来,跪在宋九思面前,早已泪流满面。
“师太,当年是奴婢……是奴婢背着您和先帝,给了陈淑妃一杯毒酒……”
宋九思放下手,转过身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异:“还真是这样?…….为什么啊,你这是为什么啊……”
捏着佛珠的手痛心疾首地狠狠捶打在案上,珠串瞬间断了开来,骨碌碌地撒落遍地。
阿袖磕了个头,悲泣道:“陈淑妃专宠,前朝颇有非议,全道是当年身为皇后的您这个后宫之主不力,不能劝谏先帝,所有的指责都是您在承受,而先帝却不能体谅您的难处,您身心俱伤,好不容易怀上的龙胎也因此小产了,奴婢觉得这一切的祸根都是那陈淑妃妖媚惑主,于是……于是……”
“于是,你便趁着我出宫的机会,私下假托旨意将陈淑妃赐死?阿袖,你……”宋九思痛心疾首,“你这样做,不但帮不了我,更是令得瑞谚瑞诀两兄弟年幼丧母,受尽欺辱,你……你为何这样糊涂啊……”
“师太,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朔王殿下,不能因为奴婢,让您和殿下之间一世隔阂……”阿袖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奴婢已将真相写在纸上,师太可交给殿下,这样便可澄清师太与殿下母子间的误会……”
“我若想告诉他,方才便不会着急撵他走了……所以阿袖,你还不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
“师太,奴婢一念之差酿下大错,这么多年了,每每思及此事,依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自觉羞愧无颜面对您,更无颜面对殿下,奴婢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阿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宋九思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阿袖便飞快地将那刀刃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倒在了血泊中。
“阿袖!”
宋九思惊呼一声,扑过去抱起浑身是血的阿袖,失声痛哭起来,“你这又是何苦…….当年我便有所怀疑,但我一直没有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内心受到的折磨,早已抵过了你犯下之罪……”
阿袖口中吐出一口血:“师太……不必……不必为奴婢伤心……奴婢罪孽深重……这么多年……就在这一刻……奴婢才算得了解脱……奴婢今后……不能再伺候师太…….师太,保重……”
宋九思紧抱着阿袖逐渐冷却的身体,没有低头看,半晌过去,她抬起发着抖的手,将阿袖的双眼合上,倏忽一笑:“阿袖,你又错了,我才是罪孽深重……瑞谚不知道,阿淼也不知道,那封信他们是被人利用了啊,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我也必须要赎罪……”
宋九思轻轻地将阿袖的尸体放下,站起来,将房门锁上,转身看着满屋的的长明灯,心想,若能与这几百条亡魂永世同在,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