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凉风习习。
宫中大道上的灯火,由暗及明,将两个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感,曾几何时,缱绻恩爱,说不完道不尽的温存蜜语,山盟海誓,此时却也只徒留了相对默默。
原来,他们倾尽一生温柔,在这惘然回顾中才发现早已遗失了彼此。
“你……”两个人突然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瑞谚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太想说话。
“你还好吗?”阿淼抿嘴,不敢看他。
“还好,盘龙关清静,就跟你这月落阁一样……”
“月落阁现在也不似以前清静了,皆是万般不由人。”
“他对你好吗?”
“嗯?”
瑞谚停住脚步,将自己藏在阴暗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阿淼浅浅一笑:“好不好的,与我何干,都不是想要的那个人。”
又是一阵寂然的沉默之后,阿淼轻轻地将手钻进瑞谚的手掌,用指尖小心地触碰着他的掌心,那温度,就如同他的怀抱,还是那样让她思念不已。
瑞谚看了看她,将手拿开,指尖只余一阵凉风。阿淼愣了愣,将泪意强行压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本来回来是下定决心要问出真相,方才看到母后的反应,也有些动摇了。”
“你现在还是先出宫去吧,若是被人发现……”
“发现又如何?我已经退让够了,就连你也……”瑞谚没有说完,他声音冷如寒冰,从阴影中传来,将阿淼的心刺得生疼。
他在恨她,这样挺好,她不就是想要他恨她吗。
这时阿淼想起方才宋九思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于是拿出来,借着宫灯的光亮一看,竟然是一把金锁。
瑞谚一看,忙拿过去:“这锁……”
“这锁怎么了?”
“这锁是我小的时候一直戴在身上的,母后去九重塔的那年要了去,说是放在身边留个念想,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个交给你?”
阿淼心里也有些奇怪,宋九思将这把锁交给她是何意?她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这把锁,突然心中一沉:“不好…….”,猛地回过头去,还没等瑞谚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有很多人一起跑了过来,瑞谚忙藏到旁边的巷子里,只见一群宫人朝着万卷楼奔了过去,他们跑得极快,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阿淼抓住一名路过的宫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宫人急匆匆道:“回昭仪的话,九重塔……九重塔走水了!”
瑞谚脸色骤变,不假思索地朝着万卷楼方向拔腿就跑,阿淼来不及叫住他,只得慌忙地跟了过去。
刚转过路口,二人就停了下来。
阿淼抬起头,看见前面堵得水泄不通。很多人挤在一起拎着水桶不停地向前跑着,还有人敲锣打鼓地边冲边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这时,只听得“轰”地一声滔天巨响,一阵猛烈的强光耀目,只见那九重塔上,一道烈焰张牙舞爪地吐着刺眼的火舌蹿上了夜空,火光熊熊,浓烟翻滚,将九重塔紧紧地裹了起来。
瑞谚看了一会儿,也顾不上身份暴露,朝前面飞奔过去。
刘裕跑过来将瑞谚拦住:“殿下,您不能过去,危险……”
瑞谚一掌推开他:“母后她人呢?!她还在塔上吗?!”
“回殿下,方才有人上去想将师太救出来,但万卷楼通向九重塔的门被锁死了,怎么也打不开,这火,正是从师太的房间燃起来的……”
瑞谚愣神片刻,“不可能,不可能的……”一边说着一边奋力朝前冲去,刘裕一个挥手,三名太监一拥而上将瑞谚拦腰抱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母后!”瑞谚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两三个太监用尽全力几乎都拉不住他。
一团火球夹杂着烧断的屋梁从塔上滚落下了下来,人群中一阵惊呼,如蚂蚁般四下散开来。
阿淼冲过来,死死地拉住瑞谚的手,手腕掐出一道乌黑的淤青来:“瑞谚,不要,不要过去……”
“母后……母后她还在九重塔上……”瑞谚瞪着血红的双眼,只一招便将拦着他的几个人全部推倒在地,只朝着楼门冲了过去。
太监们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又上前将他挡住。
“你们让开,让开!”瑞谚抽出剑,指着阿淼,“本王让你们让开听到没有?!”
几名太监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挡,瑞谚冲开人墙,转眼便到了楼门口。
“瑞谚!不要!”阿淼大声喊着,飞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
剑来不及收回,直刺向阿淼的眉心,瑞谚大惊,慌忙将手腕一弯,剑刃掠过,阿淼只感觉到额头流下一小股,细细的,热热的东西。
“师太她……早已想好了要走这条路,她把锁交给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现在你还不懂吗?!”
瑞谚看着那把锁,重重地瘫坐在地上,膝盖擦破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此时,天空没有繁星,半空悬挂的玄月依然躲藏,冲天的烈焰毫不留情,将那夜空映照得如同火烧云。
阿淼跪下来,用发抖的双手抱住瑞谚。
就那样看着,看着他颤栗的肩膀,听着他发出动物嘶吼般的哀泣,就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全世界崩塌的样子,仿佛听到了那摧枯拉朽,分崩离析的绝望声音。
“阿淼……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母妃,没有母后,没有你……”
宋九思决然地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让自己同囚禁了她半生的九重塔一起灰飞烟灭,对于瑞谚来说,残忍至极,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