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谁都始料未及的是,噩耗竟来得如此迅速。
次日一早,阿淼前脚刚迈进承安殿大门,刘裕后脚便带来一名信使,刚从边境上星夜兼程赶到靖天,手捧八百里加急,报永王联合东西狄夷、匈戎以及其他不知道的周边小国,集结军队二十万,向大宁疆土浩荡而来,行进速度之快,仅仅十日,便拿下南海郡以及相邻东山郡的部分地县,大有势如破竹,直奔靖天之势,沿途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所到之处皆沦为焦土,生灵涂炭。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场大战,是无论如何侥幸,也是无法避免的了。
而早有准备的瑞谚却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有一种释重感,与其惶惶终日敌暗我明,他更愿意将所有恩怨情仇摆上战场,快意恩仇,酣畅淋漓地快速了断,还天下真正的一世太平。
不安仍旧不时跳出来作祟,不断搅扰着阿淼的心智,她很清楚,这必将是一场恶战,也必将是一场关乎大宁生死存亡,或者,还是关乎瑞谚性命的大战。
这日,早朝辅一散去,阿淼与瑞谚还没来得及离开承安殿,一名禁军前来禀报,在天牢中沉默数月之久的关歇听到守卫们闲聊的耳旁风,突然之间像疯了一样大喊着要见太后与摄政王,说是有关于这场战争的重要消息要当面禀报,天牢的守卫们不知真假,却也不敢擅作主张,便只得即时报了上来。
“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在这大战将临的节骨眼上,偏偏是刚刚拔掉了靖天的天端局暗桩,又偏偏,刚好三司将他二人谋反已久的罪证收集齐全,准备昭告天下之时要求来见,这老狐狸没剩下几天活头了都还不死心,也不知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瑞谚说着,看向阿淼,“你怎么看?”
阿淼道:“不去听听他说些什么,如何知道他想做什么?既是垂死,咱们便看看他如何挣扎。”
天牢阴暗如常,铁门打开,阳光亦照耀不到。
瑞谚站在牢门外,隔着铁栅栏朝里看去,关歇闭着双眼坐在铁窗下,双手双脚都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动惮不得,他的头发在下狱那日便全白了,蓬头垢面地披散着,却像是一尘不染。
这个囚犯,非同寻常,是大宁开国以来,天牢中关押过的为数不多的位高权重的人之一,瑞谚在受穿骨之刑之前,也曾短暂地待过两日。
“殿下来了?”关歇开口道,同时睁开眼睛看过去,“老臣没记错的话,此处,殿下算是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一切如旧,没什么变化,不过里面人换了而已。”
“哈哈哈……”关歇靠着墙壁站起来,望了望高处的铁窗,“还真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老臣还是觉得,日头不对,都晒不到。”
“关相喜欢晒太阳,本王可以应允在你斩首之后,将你的尸首挂在日头下多曝晒几日。”
“殿下想杀老臣之心,由来已久吧?可惜,殿下恐怕还杀不了老臣。”
瑞谚冷冷一笑:“关相要求见太后与本王,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之话吧?”
“太后,对,还有太后……”关歇转过身来,灰白的瞳孔紧缩着,“陆氏之后,罪臣之女,竟也能爬到太后之尊,还真是……”
阿淼打断他:“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关相有话不妨直说。”
“刚才已经说了,你们,杀不了我……”关歇突然冲过来,抓着栅栏,“你们以为拔了几个暗桩就万事大吉了吗,不,还早着呢,永王手下的亲信,为永王卖命的人,为永王办事的都是我天端局的人,现在永王起兵,若没我天端局的助力合纵,狄夷匈戎如何能在数月内集结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会听命于永王的差遣?太后,摄政王,你们错了啊,错得离谱啊……哈哈哈……”
“原来天端局的幕后黑手还真的是你,本王一直认为是你依附于永王,原来还是永王仰仗着你,仰仗着天端局,所以你想说的是,倘若你性命不保,则大宁江山不保?”
“摄政王现在明白也不晚,所以,殿下觉得,老臣还杀不杀得?”
“关歇,你是三朝老臣了,也是了解本王的,莫非你见本王如今甚少再沾染血腥,就忘了,本王平生也是杀人无数,踩着累累尸骨,淌着血流成河一路才到了今天,不管是你关歇曾经权倾一时,还是一群天端局余孽组成的乌合之众,抑或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竟也妄图威胁本王?”
“老臣当然没有忘,但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天端局到底还有多少暗桩,还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身份吗?”
“还真不想……”瑞谚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欲离去,“果然诸多废话,没一个字是本王爱听的,徒惹人生厌。”
关歇似乎有些焦躁起来,对着瑞谚大喊:“殿下难道就一点没有担忧,他们随时可能因为老臣之死而从各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涌现出来,杀你个措手不及,还有永王,那二十万大军压境,殿下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调集到足以与之抗衡的军队,难道殿下就不怕吗?!”
阿淼回过头望了一眼,对守卫道:“三日之后,给关相准备一顿丰盛的酒菜,好好地送这位三朝元老上路。”
铁门轰然关闭,再也听不见那狂乱的嘶吼声。
两日之后的黄昏,天空飘着团团火烧云,红得像是血浸染过的,夺目却刺眼。
瑞谚没有如寻常般议事完毕便匆匆回府忙于调集军队以及部署战略之事,而是留了下来,与阿淼一并行至乾福宫外,看着她背靠着落日余晖,晚霞染红了她的半边脸颊,一时间他竟有种错觉,明明她是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她仿佛是在离他远去。
“你今日倒好像不急着回府了……”
瑞谚回过神来,看向她,正对着他盈盈笑着。“你是不是担心我?”
“这句话,是该我问你的……”
“关歇说的话,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和犹豫吗?”
“怀疑,在见他之前还有一点的话,见了他之后反而没有了,犹豫,倒是从未有过,二人谋反证据确凿,若因为几句威胁便退让,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瑞谚,你要上战场,是保家卫国,你要做个了断,是兄弟情仇,若我说我一点也不担心那是骗你的,但是我决不会劝你,我太了解你了,你一旦下定决心任谁是劝不住你的,若是我的话,也只会让你为难。”
“阿淼,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然后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