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谚,你知道吗,先太后临终前曾给了我两道遗诏,一道便是关歇承安殿逼宫那日,我让刘裕当着众人面宣读的那道,让我成了太后,让你成了摄政王,另外一道……先太后是与我做了个交易。”
闻言,瑞谚有些吃惊:“什么交易?”
“她要我与你一同除掉永王与关歇,辅佐瑞祁至十七岁亲政,而后,允我为陆家平反,若要出宫,须与你一道隐姓埋名,永世不得再踏足靖天一步。”
瑞谚竟双眼一亮,笑道:“这不正如你我所愿吗?”
阿淼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和我一道从此遁迹世间,这样对你不公平。”
“若你独自归隐,放我一人在这尘世间,对我又何尝公平?”
“可是,你几经艰难方才拥有了今日的一切,为了我,让你如此轻易放弃,我…….”
“今日的一切…….”瑞谚仰头望着斜阳,目光悠远,“这世上,多的是比野心重要的东西。”
“不,瑞谚,这不是野心,是责任,是对天下的责任。”
瑞谚似乎叹了口气,握住阿淼的手:“你总是这样会劝人,我该如何反驳你?”
阿淼反握住他的手,深深地看着他:“这个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们共同的,无论是先皇后还是我爹,他们毕生的愿望便是天下安稳,黎民安康,虽说天下从未以善意待我们,但我们却不能负这个天下。”
瑞谚笑着挑了挑眉:“所以,明天的太阳,关歇会喜欢的吧?”
“我说过,你决定的事,我不会反对。”
阿淼的嘴角微微上翘,唇边漾开了笑的涟漪,似乎是沉思,又似乎是肯定。
日落之后的夜幕下,瑞谚回到王府的时候,已过了亥时。
自从他被发配盘龙关,几经周折,又回到这里的时候,朔王府已经改作了摄政王府,按照原本的礼制,是要将这已二十余年历史的王府院落重新修缮扩建的,但被瑞谚很坚决地否决了,偌大的王府,连带下人也不过五十余口人,倒并不是外界所传的勤俭低调,只是藏着些心思,不愿意将旧物换新,好像一切保持原状,这岁月便不会过去,依然停留在他最为怀念,不舍忘记的那段日子,阿淼还在王府的日子。
书房,烛火燃起,光亮并不强,只勉强照亮了面前的书案,还是丝毫不见减少的奏折,整齐地码放在案上的一角,瑞谚随手拿起一本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又放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保持清醒。
夜,愈发静谧,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瑞谚抬头看去,只见关玉薇端着一个食盘,从门口缓缓走来。
“妾身知王爷政务繁忙,不敢有所搅扰,……”关玉薇放下食盘,恭敬地说:“王爷今夜应又是看折子到深夜,妾身特地做了这碗羹汤,还请王爷保重身体。”
瑞谚看了看那羹汤,又看了看关玉薇,“你现在过来,不止是为本王送一碗羹汤吧?”
关玉薇埋着头,迟疑片刻,道:“王爷真是明察秋毫,妾身……妾身其实不想让王爷为难,但是……”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关玉薇突然跪了下去,朝瑞谚叩首道:“妾身知父亲所犯之事乃是死罪,且铁证如山不容辩解,妾身求王爷看在父亲三朝元老,已年逾六旬垂垂老矣,即便再有谋逆之心,也断无谋逆之力,望王爷网开一面,饶恕父亲一条残命,让他作为一介庶民就此终老!”
瑞谚眯了眯眼睛,漠然道:“即便如你所说,今日本王若网开一面,他日他若有了谋逆之力,又何尝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到那时,谁又来对天下万民网开一面?”
“王爷,妾身会劝说父亲迷途知返,妾身可以保证……”
“你可以保证什么?!”瑞谚打断她,起身走过来,“保证他不再执迷不悟?保证他就此甘心作为庶民?你凭什么替他作保证?关玉薇,你的话,言不由衷。”
关玉薇绝望地看着瑞谚如常般的冷漠尖刻,泪洒落了下来。
瑞谚说完,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到了门口,也未曾回过头来看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人,却道:“本王念在你一颗孝心,明日午时,允你去刑场见他最后一面,好歹父女一场,临了总要话别一番,哭一哭以尽哀思,这已经是本王最大的仁慈了,旁的,若你还想继续在王府待下去,便不要再对本王提起。”
身后那决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仿佛走近了无边的永夜,再也听不见。
关玉薇捂着胸口,趔趄地站了起来,心痛,悲伤,绝望,怨恨……
回忆却恰逢好处地在这个时候如走马灯,在心中一一闪现,上巳节那夜,她无意在烟火大会看到的那一幕,让她心碎欲绝,也不知有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所驱使着,她竟默默地跟了一路,直至出了城门,把自己小心隐藏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最爱的唯一的那个人,怀中却是另外一个人,他们相视而笑,他们互相依偎,他们亲昵软语,那个时候的他,与方才那个冷血无情的他,判若两人。
彼时,她突然明白过来,只要有那个人在,他的笑,一丝一毫,只与那个人相关。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我,要让我看到你和她在我面前,让我看到我那一览无余,无所遁形的卑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关玉薇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终是歇斯底里。
回答她的,只有那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得像是要把一切都封冻起来。
恨,现在徒留的,唯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