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马如一道白色的疾风,在山林间穿梭而过,血滴,不断飞溅,和着雨水落地,绽开一朵朵殷红的花,令人触目惊心。
“公主,坚持住,马上就到镇上了,马上就找到大夫了……”
聂卫紧紧地将卿涵搂在胸前,不去看她那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不理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凉,越来越软,一心只快马加鞭向前疾驰,马蹄扬起地上的红土,空气中蔓延着浓烈的,炙热的腥味。
突然,卿涵的身子像是失去了重心,坠落了下去,聂卫来不及勒马,伸手想抱住她,竟也一起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聂卫爬起来,将卿涵抱住,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逐渐微弱的气息,心中焦急万分。
正要起身,卿涵却睁开了眼睛,拉住了他:“聂卫……不要……”
“公主别怕,前面就是城镇了,臣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能有事!”
卿涵似乎摇了摇头,笑了笑,用沾满鲜血的手从胸前拿出平安符递给聂卫:“这个给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公主,你别说话了……”
“聂卫……我觉得好冷……好困……”
“不,不,你不能睡……”聂卫将卿涵紧紧地抱在怀里,上下搓着她的身体,试图给她一丝温暖,“不要睡,不能睡……”
“聂卫……你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你能叫一次吗……”
聂卫愣了愣,将卿涵抱得更紧,眼泪滴落,却说不出话来。
“你叫一次……就一次,我想听你叫我名字……好不好……”
卿涵说着,口中又冒出一股血来,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腹部那还插着匕首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
聂卫摇着头,抹了一把眼睛:“臣还是先带公主进城去找大夫吧……”
卿涵却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双眼只看着他,充满了渴望和祈求,聂卫认得,那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眼神,是她已然接受了死亡的命运,这同样的眼神,是在母亲自尽之前,是瑞谚唤过白虎马要他们走之时,这一次,是要轮到卿涵了吗?
苍天,原是从未对谁有过一丝怜悯。
雨水不断打在他的脸上,她的身上,血水汇成大大小小的水流,静静地淌了开去。
“卿涵……”他终是说出了口,随即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卿涵,卿涵……你要听,我便唤你千遍万遍…….”
卿涵抬起手,用指尖抚着聂卫的侧脸,雪白的脸上忽地浮起一个笑容,聂卫想起初见卿涵之时,她也是这样的笑容,略带羞涩,更多的却是欢喜。
那手自半空落下,她眼中的光芒最后那么一闪,如坠落的星辰,瞬时黯淡了下去。
一刹那间,雷大了,雨帘变成了瀑布,无情地击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上,千疮百孔。
聂卫从她的掌心拿出那个平安符,紧握着,雨水迷住了他的视线。
“不,卿涵,不——”
“聂卫,我喜欢你呀……”
“聂卫,陪我耍剑……”
“聂卫,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聂卫,你就是喜欢我了……”
“聂卫,你连骗我一下,哄我开心都不肯吗?”
“聂卫,好好活下去……”
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新鲜如昨日,而此刻,任凭如何撕心裂肺的哀嚎,如何痛不欲生的嘶吼,永再也唤不回怀中人一个温暖顽皮的微笑。
凌晨,一个暴雷猛地在天空炸开来,夺目的闪电和惊天动地的雷声胁迫着狂风暴雨铺天盖地地向大地冲来,狂风挟持着雨水,拼了命地往窗户缝隙里钻进来。
阿淼猛地惊坐起来,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身上,汗水将薄薄一层寝衣浸染湿透,心像是马上要跳出来一般,捶打得她的胸膛竟是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了……
阿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捂住生疼的胸口,为何整个身体像是要撕裂一般?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眼里竟不自觉地充满了泪水,稍稍眨一下,便控制不住地倾盆而出。
“太后娘娘……”
是刘裕的声音,这天还未亮,外面狂风暴雨,他为何会这个时候来了月落阁?
阿淼的心突地又是没来由地一沉,忙披了衣服走出寝殿。
“太后,祯郡王的前线奏报到了!”
刘裕从淌着水的雨衣下掏出一个盒子,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
阿淼注意到,刘裕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表情亦是欲言又止。
“怎么是祯郡王发的奏报?他到前线了吗?什么时候的事?”阿淼忙接过信来,正欲拆开来,刘裕却突然跪下,叩首道:“老奴求太后娘娘务必保重凤体,这大宁的天下,大宁百姓还要倚仗太后……”
外殿的烛火微弱,被风一吹,更是摇曳乱颤。
一张薄薄的信笺随风飘落在地上,随即又被风卷起,吹去不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烛火终是坚持不住,冒出一股青烟,顿时被这凌晨幽蓝色的光吞没。
阿淼呆滞地往殿门口走了两步,脚下冰凉的感觉顺着脚底迅速蔓延了全身,外衣滑落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如一具失去了血肉骨头的皮囊。
走到殿门口,那狂暴的雨点迎面而来,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会回来的……你骗我,我恨你,恨你!!”
肝胆欲碎的哭喊声淹没在眼前淋漓的大雨中,瞬时被风带走,再也听不见。
“祯郡王说到半道遇到聂将军之时已知摄政王、大长公主、成将军皆以身殉国,而抵达前线的时候大战已过,也只是赶走了些敌方的残兵,对方本就是乌合之众,永王一死,自然无心恋战都作了鸟兽散,现下都向大宁递了降书……”
阿淼听着,突然凄厉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竟也再流不出眼泪来。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瑞谚舍了命也要奔赴的一场残忍,无情,却又似儿戏的战争。
她再一次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剩下雨水,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死了,连一句诀别的话语都没有,你让我等你,我等了,总以为来日方长,你让我盼来的竟是,后会无期吗……
良久,久到风雨已经逐渐转小。
“他在哪里……”阿淼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空灵之处,轻得几乎听不清。
“祯郡王还说了,清扫战场之时,只寻着了成将军的遗体与摄政王随身的玄铁剑,摄政王的遗体,并未寻见,或是被敌方……”
“去找!让他们去找!”阿淼骤然激动起来,“一定要找到他,带他回来……”
“是!”刘裕擦了一把眼泪,快步跑了出去。
阿淼抓着门框用力地站起来,喘了几口气,像是溺水窒息的人,拼命渴望着那几口空气,却始终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在哪里,或许,方才在看到信的时候,就已被撕成了碎片,没入了这狂风骤雨之中了。
恍惚中,时光停滞,岁月静好,宛如七年前,他坐在朔王府书房前那棵大树下,落叶悄悄趴在他的肩头,他回过头,朝着她蓦然一笑,天地无色。
“不管你以前心里有谁,从现在开始,只准有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