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艰难而惶恐地抬眸看向乔雅,有少数清醒亦或者是沉沦的时候,他会感到深深的懊悔与憎恶。
即使是在什么都无能为力做到的幼时,即使是在软弱地拉着她衣袖哭泣挽留的幼时,至少还能拥有紧紧握住她手的资格。所以在他毁掉曾经的一切之后,他又获得了什么?
NaNa,至少在杀我的时候,睁开双眼看清我毁灭的瞬间。撕裂的乌云之下,祝福的赞美之下,看着我,看着我的灭亡。
“NaNa,杀了我吧。”明源匍匐在地上痛苦,抓住了乔雅的裙摆,低声哀求。
乔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间无话可说了。正如他当时无法对她下杀手一样,她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去杀他?举起刀刃却对向了最亲近的人们,这个世界,可真是残酷啊。
可是他叫她NaNa时的模样,她依稀还能从他清秀的面庞辨别出幼时的线条。那样的……那样的……啊,那样的……
她不会再原谅他了,她没有资格原谅。如果她数以万计的子民死而复生,告诉她她可以原谅他,那么或许她才可以有资格说出原谅。但是这无关私情,她没有资格去言说。
于心不忍,于理不容。
乔雅只是高举起手中的卡桑德拉,在明源的头顶似乎要落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的举动,等待着一个结果。
明源抬眸深切地望着她,那样的眼神,锁着水光,是怨、是悔、是痛、是悲、是喜、是爱。他仍然在仰望她啊。
年幼时他只到她腿边,也是揪着她的裙摆,仰头看着她,眼底里锁着一抹水光。
乔雅最终没有落下刀,而是蹲下身,“啊啊,快看,这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你是长大了吗?明源啊,你知道吗?你的眼神真的很像一个人。对,就是这种眼神,太像我的弟弟,我的源了。”
她不杀他,也不要他赔款,但要他付出代价。
杀人诛心。
她的弟弟早就死了,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国家世界里的明源。
太疼了,他留给她的伤痛太疼了。
每一个阴冷的夜晚她都为了背脊上这道刀疤疼得死去活来,痒得如同万蚁噬心。斯嘉蒂和菲戈弗的安抚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可疼痛仍然让她痛不欲生。
乔雅抚摸过明源的脸庞,正如年幼时那样温柔,“明源,我不要你赔,我也不要你。”
她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斯嘉蒂紧随其后,菲戈弗、索菲娅和华法林等人也纷纷跟上。
败者为寇,弱者的落魄和彷徨,没有什么好看的。相比起这个,在国家法庭上对于明源的审批还有他们能够谋取的利益,才是他们更加关心和期待的。
明源艰难地拖着身子靠在树下,捂住不断溢血的伤口,张嘴喘息着,泪水也不住地流淌下来。朦胧的视线里,恍惚中是年岁尚浅的稚嫩时期,那时候的他身边好像什么都有。
在年幼的时候,乔雅在来看望他的某个平凡午后,躺在竹林里冰凉的竹编摇椅上睡着了。
那时候的他磕磕绊绊地在花圃中摘下了最美的野蔷薇,将它如视珍宝地揣在怀里,欢跃地穿梭过花影与人影,小心翼翼地到摇椅旁。
他踮起脚,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把野蔷薇别在了乔雅的鬓角。
阳光正好,鬓角的野蔷薇与她恬静的睡颜相得益彰,也是刚刚好。
这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程,但那时候的他是由衷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即使是他还是小奥罗拉的时候,在漫长的岁月里,即便他时常望着围绕在乔雅身旁的伊欧斯洲国家们,怀揣着孑然妒火和见不得人的隐晦心事,但那时候他真的除了强大什么都有。
他身边是伊欧斯洲一起成长的国家们伙伴们,他前面是在倪克斯洲纷争不断时开辟出极乐净土,尚且能够将他们庇护在羽翼下的NaNa。
可现在的他真的有在变强的路上一往无前,却终究是一无所有。
在他还没有强大起来之前,他真的什么都有。战争、利益、杀戮迷惑了他的双眼,人们的情绪影响了他的思维,上司的指令使他不得不向前行走。
然后,他逐渐违背本心却仍不自知。昔日的伙伴刀剑相向,就连他挚爱的NaNa,他也将刀刃砍向了她的背脊。
背叛和伤害无法逆转,他所剩下的也只有赎罪。但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他。
明源看到,年幼的自己飞快地奔跑在辽阔无垠的草地上,野蔷薇的芬芳馥郁伴随着欢乐延长了整条奔往她身边的道路。
他的NaNa在路的尽头等待他,温柔眉眼间的缱绻笑意。她伸出手,握住他,也握住那朵野蔷薇。
“源,来,过来这里,到我身边。”她总是那么说着,眉眼弯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