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献和子默先坐不住了,他们契合地相视一眼,旋即共同起身,高声恭请道:“先生,为着清明此心,且共尽一觞。”
无人再发一语,几位“同道中人”开启了连番欢饮。
少姝忙不迭地来回斟酒,没一会儿功夫,额头已布上一层细密汗珠,她心里暗自庆幸,亏这玉壶分外得力。
揭开壶盖,琥珀色的佳酿分毫未减,她不免生出些微的担心。
于是像不经意般,她闲闲地说道起来:“先生,我舅舅常说酒这东西很古怪的,躁郁烦忧时想要喝闷酒,通达开怀时想要喝喜酒,然而酩酊醒转来,对于心上的喜怒哀乐,究竟也无甚助益,你说是么?”
“思羽士所言极是,饮酒是当有所节制。”嵇康看她一眼,“再者,酒不过是酒而已,不能因醉者有喜怒,便说酒也有喜怒。”
笑意渐渐地在嵇康眼尾聚集,这个叫作少姝的小姑娘有趣得很,明明举止间还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夸张手势,措辞却有纹有路,谈言微中,对了,还多少有那么点意在言外,音在弦外的味道。
少姝自然不知道他想什么,但见先生无异议,添起酒来便不那么勤快了。
他们的交谈好似提醒了敛容肃坐的子猷,他撇下酒盅,率先又起了个话头。
“闻名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学生曾拜读过先生之名篇——《声无哀乐论》,用心体会,尚有若许未解之处,今日见了先生,方觉茅塞顿开。”子猷仍不失时机地,想要更进一步探讨玄理,“人心不可左右,哀乐本于自然,借由声乐畅达之,其效应也非为‘治心’而已,如此作解妥否?”
(嵇康的《声无哀乐论》:魏晋玄学名篇。“声无哀乐”不仅是竹林玄学而且是整个魏晋玄学的主要论题。一直到东晋,人们仍在讨论这个论题。嵇康主张声无哀乐,意在强调鉴赏主体的主导作用,救儒家乐论之弊,从而体现魏晋“人的觉醒”的时代精神。)
少婵缩了缩身子,忍着笑,对坐回身边的少姝掀起了兄长的“老底”:“哪里是什么曾‘读过’,子猷哥哥他向来都《论》不离身的,憩间饭后,得有空暇,总要捧出来‘把玩’翻看,乐此不疲。”
“姐姐,其实你不比子猷哥哥‘把玩’的少吧?”少姝调皮地反诘道,一副你糊弄不了我的精明神色,她成心要打边鼓,“莫非你就没有哪处思忖不决,趁此良机,想要求教先生的?”
少婵定神想了想,又轻不可见地摇摇头:“没有,我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听着,就很好啦。”
“咦——”,显然是少妍在作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似,不停地来回挠动着臂肘。
少嫆嘴里刚填了个满当当,笑起来吭吭哧哧。
“搅什么,还不快听先生怎么讲。”少婵面上淡淡泛红,不轻不重地斥了两句,妹妹们这才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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