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来,山里英门前的苦楝树上,一直蝉鸣如潮。它们趴在粗糙的褐色树干上振羽屙尿,宣布地盘。如盖的树冠上结满了粒粒小弹丸似的楝子果,据说可以透蛔虫,但终究也没有见谁用过。而大头、菜包他们则摘了拿来打弹弓。只知道三四月紫花如霞、九十月楝果如金的时候,阿嫲总是很严肃地警告香妹:“那是砒霜树,有毒!只能看,不能摸。”
但是,香妹却从不敬而远之,她喜欢安静地坐在大门坦里仰头看苦楝树花开花谢,蝉鸣果灿。
偶尔从大厅的泥地里钻出一只浑身沾满泥土、找不着北的蝼蛄,昏头昏脑地乱窜,吓得她兔子般跳跑开,呀呀惊叫着:“阿嫲,阿嫲……”
“土猴挖洞给蝉住。”虽然阿嫲总是张冠李戴,香妹尤然满脑子好奇地蹲在不远处,仔细地看,认真地听。
黑星带领着大头、菜包等一伙男孩子们,扛着一根长竹竿,浩浩荡荡走到苦楝树下。他们是来粘蝉的,竹竿的顶端裹着湿滑的面团。当一只蝉的歌唱戛然而止时,十有八九是已经被擒获了。等待它们的命运,便是烟熏火燎。
也有哑蝉,那就得凭借火眼金睛了。
“哇,好香啊!”
“真香啊!”
他们围在尾厝废弃的石磨上烤蝉吃,每个人都能吃到一两块雪白喷香的蝉腹肌。
“给你……”大头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小块。
香妹摇摇头,咧着小嘴,心里毛得紧。
“呵呵,傻瓜。”大头把那小块雪白往自己嘴里一丢,美滋滋地嚼着,三下两下就落肚。
忽地,刮起了一阵裹着尘土的热风,天空阴沉了一片。苦楝树上又飞来了几只蝉,继续喧嚣。
香妹在树下的马鞭草丛里摘下一个淡褐色薄透的蝉蜕,挂在食指上玩。大头没看清楚,以为是活的,便一把抢过来,捏碎了几根肢节,又悻悻地还给她。她没有接,眼里噙满泪花,嘟着嘴转身跑进大门坦,回家了。
“黑星啊!又出来玩。赶紧跟我们一起到山坑里去绑蔗,要来台风喽!”黑星的母亲阿凤挑着一根扁担,一头系着一捆干稻草,一头挂着一个木饭桶,后面跟着扛锄头的哥哥明阳。
“欧。”
青帐般的蔗缝里密不透风,热得像蒸笼,母子三人戴着草帽,穿着长衣长裤,汗流浃背,培土的培土,绑扶的绑扶。锋利的叶片划过脸庞和手背,留下一道道浅浅的血痕。经汗水再一浸,火辣辣地疼。还不时从蔗根的土垄里爬出一帮蚂蚁,叮完脚底板,又顺着脚背钻入裤缝,毫不留情地咬噬。
“妈的,哇!……”黑星跳起来,气急败坏,使劲地跺脚。掀开裤管一看,几只黑蚂蚁正趴在小腿上狠狠地咬他。他迅速拍掉后,用手指疯狂地抓挠又疼又痒的皮肤。
“用唾沫涂涂!”阿凤一边拿稻草绑着拢过来的三根蔗秆一边说。
于是黑星朝手掌心里吐了一大口口水,抹在蚂蚁咬过的地方。
“娘底,等台风过了,再来扶倒掉的不就行了?别人家都是那样做。”明阳心中有点埋怨,不情愿地培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