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琬泪眼戚戚地看着她,担心实情只会让她更激动,却知道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隐瞒下去,只得试探地回道:“这是……诬陷……”“李妟”等待着下文,“……前几日,匈奴使团失踪——”
使团失踪?!
一股热血直冲而上,“李妟”忙按住妆台,但又生硬地挤出几个字:“全部——失踪?”
没想到她会这样追问,大家都有些吃惊,芸琬也不知应不应该再说下去,但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珠好似燃着烈火,不得答案就要吞噬一切的样子,便不知不觉地哀声诉道:“是……是呀……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也不会诬陷你阿翁。”
额头上的伤口剧烈抽痛,胸中灼热似要炸裂,“李妟”拼命克制,却“扑——”的一声,眼中烈光骤然敛退,一口黑红色的浓血喷溅在室中央的凭几上。
“妟儿!”
“阿姊!”
唤声遥远且混沌,疼痛让眼中不断涌|出泪水,仿佛蒙住了她所能感知的全部世界,旋转,旋转……
咬着牙,挣扎,沉落,挣扎,沉落,却只有再拼命挣扎,意识却越来越薄弱……
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支持已经昏了过去,却听到一声模糊的急切吩咐:“快扶到榻上!”
“李妟”竭尽全力,微抬起那只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摆了摆。
“妟儿,听话啊……”芸琬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但“李妟”眉头蹙动,无力的手臂落下时“无意”地触碰到额头伤口的位置:“呲——”她颤抖着睁开眼,拼命挣扎起身。
倒没有人在意这一触碰是无意还是有意,只看着她的执拗,芸琬的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下,忙扶起她靠在妆台边,哽咽地吩咐婢女:“拿两杯温水来……”
“李妟”模糊地感到一个宽口杯已在唇边,漱了一下,另一杯又送上前,她喝下两三口。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身心俱痛,她不由自主地紧缩发颤,却气若游丝地缓缓开口:“阿翁……阿母……不必担心,吐了一下好多了,胸口的两股冲力相绞已不是那么强烈……”
众人怔怔地看着她,不敢反应却都禁不住地慌张,她的表述与廖医工长诊断时所用之词如此相似,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症?
可这哪是好多了,分明是动了气力让她的情况变得更糟!
李姿哭出了声。
“李妟”知道,自己此言一出,无论之后她与原本女郎的性情有多么大的差异,也不必担心被怀疑了,因为这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悲痛与绝望。
虽然不知道还要与这家人相处多久,不过从此,她便是“她”了……
全身疼痛得有些麻木,但眼前的人影已不再凌|乱地重重叠叠,她略过众人的表情,星眸微动向室中扫视,最后定睛在李遵诚的身后:“阿翁……那是大王令?”
李遵诚深锁的浓眉一怔,转过身,才发现一直拿在手中的帛书竟在慌乱中被甩开,滚落在刚刚喷溅的血渍之外。
玉华忙上前拾起,呈给李遵诚。
李遵诚看了看,帛书完好未有污损,轻叹了一声,挥手让玉华送去。
大王令铺展开来,李妟一目数行:“近日匈奴来函,督问公主乌勒辰所率议亲使团行踪,孤本以为与代国无关,但昨夜却有密报称,六日前亲见一队兵马私自出入雁门之地。君为中尉,统领王国军队,虽忠孝率百官之先无可怀疑,但因干系甚切,不得不致君及亲眷暂禁宅第,待密查真|相,还君可昭日月之清白。”
朦胧的目光在浏览中慢慢凝结变得幽沉。
竟然发现了私自出入的兵马……
雁门以山为险,汉又设置各关各塞数量众多,要想串通所有守关兵将私自出入一队人马几乎没有可能,但对于手握军政大权者来说却又并非绝对。
不过此事敏感,不能将所有守边将士皆拘捕逐一拷问,只能暗中调查,并向可能的主将问责,所以不能说钟崐禁了李遵诚毫无道理,但是,他也的确是在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五年前,为防范匈奴侵扰,强固代国戍边力量,汉帝特派李遵诚任代国中尉,执掌一国军权。
但是,汉承秦制,设各路诸侯郡县分地而治,诸侯王被赋予充分的自主权,除了丞相由中央指派,其他官员皆可自设。
虽然汉帝为了安抚与平衡,准允代国自立丞相,但是,诸侯国的丞相历来只承担监察之责少有实权,治兵重权旁落,代国君臣的不满可想而知,其后同殿共事,官面之下的手段也就难免无所不用其极。
而今年年初,先代王薨逝,九岁的刘登继位,丞相钟崐对权势的抢夺似乎更加顺利。
邻国使团失踪于两国边界之事原本就可以问责掌权中尉,而今又跳出人证直指操纵嫌疑,这就不是失察那么简单了……及时扣住李遵诚,不仅可以让他承担所有可能无法查实的罪责,更重要的是,万一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可以把他作为一种交待,无论是送给汉室还是送给匈奴……
但是,李遵诚到底是不是幕后真凶,他是否具有筹划一场泼天阴谋的深晦目的和必要准备,就算钟崐不可能像自己的人马那样获得诸多情报,但作为共事五年的一殿之臣,他也应该非常清楚。
李妟的心中眼底皆是幽深而复杂的思虑,但放下大王令,已换上了一副普通的小女儿家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