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通明已是五十多岁了，两鬓斑白，也已经有了孙子女，做了爷爷。他之所以成为这次北伐西路军的统帅，除了他本身具有帅才外，也因他出自吴郡四大世家的元氏，虽说军队这个渠道能容纳更多的寒族，但这般重要的职位却不是寒族能掌握的，更别说寒门往往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占据此位。

他审视着被放在主营中的沙盘，此刻营中其他将领都已经散去了，只余下王承祯一人等候在旁边。不久后，他要见的人终于到了，嫌弃帷幔走进营中的少年年轻得令他感到惊奇，且他早已从王承祯口中听说了此人可是出身自寒门，可看其气质气度，哪有半分寒门的样子？他边在打量着走过来的少年边为其感到惋惜，这般的人或许生于世家豪族更合适吧，却偏偏生在了寒族。

刚踏入主营，苏二五便注意到自己的上头王承祯和西路军统帅元通明，虽然元通明从没关注过自己，但苏二五自是见过他的，只不过如此近距离见面倒是第一次。在对方打量着自己的时候，他也在悄然将元通明的面貌收入眼内，脸庞有些瘦削，观骨稍高，一双眼睛略小，却似鹰眼般透出锋锐的眼神，头发有一小半已经白了。

赶紧将主营内的情况收敛眼中后，他重新低下头去，匆匆来到两位上级面前，打过招呼后，便径直问道：“不知二位大人找卑职何事？”

元通明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即使在军中都颇为稚嫩的少年人，问他：“听说你曾在黑鸦卫中做过事？”

“大人误会了，卑职只是差点成了黑鸦卫而已。”苏二五故作恭敬连忙应道。

元通明嗯了一声，接着问道：“但我又听说你是故意放弃黑鸦卫的职位的，这又是为何呢？黑鸦卫比你现在的职位待遇更好权力更大，也更能接触到天子，为何你要放弃呢？”

苏二五理直气壮地回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比起待在后方做事，卑职更想前往沙场击败敌人，以尽保家卫国之事。”

元通明紧紧地看着他，似是想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一点半点不对劲来，但元通明失望了，眼前这个少年人镇定自若，自信凛然，好似真的只是为了这般高大上的志向才放弃更优越的职位而去做一个普通的兵卒的......这般为国为民的人纵使是在世家豪族都基本上不曾有，在寒族中能出得了？元通明很是怀疑，但终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

“既然你曾经差点当上了黑鸦卫，想必你应该对暗杀、潜伏等奸细刺客的任务有所了解吧。”

“曾有所接触。”

“嗯，那如果我要让你再行暗杀之事呢？”

苏二五故意表露出几分惊讶，既不浮夸，也不平静，恰到好处，其实在进来后听见元通明这番问话时，他便已经多多少少预料出来了，只是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太过聪明。

紧接着，元通明便告诉了他自己正在烦恼的汉中东三郡之事，苏二五默默听完了，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没有盯着近处的沙盘看了一会儿，随后才缓缓开口回答道：“若是如此，卑职认为即使暗杀成功也不一定能让全城投降，况且不行暗杀之事也能夺下汉中东三郡。”

“哦？”元通明惊讶地看着他，“还请细细道来。”

苏二五点了点头，却是没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主意，反倒是得寸进尺地说道：“只是若是夺下汉中东三郡的话，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

没想到这个少年人竟是还会跟自己这个西路军统帅讨价还价起来了，元通明一时间觉得有几分好笑，但并不因此感到生气，反倒是和气地回道：“先让我听听你的不情之请，若是违反军规之事我可不会做。”

“卑职希望，若是攻下了汉中东三郡，还请大人下令任何兵将不得伤害城中百姓，如有违背者以斩首重罚示之。”

若是说先前还只是对这个少年人感到几分好奇的话，听了他的这个“不情之请”，元通明这下子倒是真的惊讶起来了，他追问道：“莫非你家乡是在汉中？”

“当然不是，卑职家乡在江左。”

“既然如此......”

苏二五不卑不亢地应道：“卑职先前在外面发现了有一些同袍借杀敌之名对汉中东三郡的一些无辜百姓进行烧杀抢掠，汉中东三郡虽是北朝的地盘，但在几年前还是我们南朝的，怎能说是外人呢？卑职为这等事感到寒心，再说若是攻下汉中东三郡后又做了一番恶事，可能会让汉中东三郡有再次叛变之疑。”

元通明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请求我答应了，现在说出你的办法吧。”

随后苏二五便将自己的注意诉之于口，听完后元通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慨叹道：“倒是可惜了，若是你生在世家多好。”

苏二五微微一怔，随即微微笑道：“无论是世家还是寒族，都不过是做保家卫国之事罢了。”

走出主营后，一阵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炽热的阳光让穿着甲胄的他早已浑身是汗，不过这也是日常了。他眯着眼稍稍看向天空，深吸了口气，心底里隐隐有点儿激动，却又有更多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