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一客和酒井兰赶到广场的时候，“女王的下仆们”已经全部陷入崩溃，人人都杀红了眼。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比脚底的泥更轻贱，失去了理性的野兽互相啃噬，鲜血染红了日光。

广场东面的罗马式钟楼下，东方面孔的黑发青年和金棕色头发的天人正在厮杀。

“厮杀”只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洛里斯游刃有余，反观北归，不但连敌人的衣角都没碰到，身上还受了好几处伤。

除非北归刻意隐藏了实力，否则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可以预见了：他一定会输，而且输得很惨，或许连命都要赔给对手。

事实上，北归已然尽了全力。

他绝对不弱，只是敌人太强了。

2020年末世来临的那会儿，洛里斯在阿尔卑斯登山，感染了信息素之后他直接睡在了雪地里，一睡就是三年，醒过来过发现自己变成了天人，而且似乎还挺强的……事实是强得离谱，他成了史上第一个一出世异能就是s级的变异人。

两人都住在利贝诺那会儿，洛里斯就比北归能吃耐打跑得快，现在洛里斯成了s级天人，他们之间的差距瞬间就无法用量词来形容了……打个比方，北归辛辛苦苦用数年时间爬到了阿尔卑斯的山顶，而洛土豪一夜之间就乘着火箭登上了月球……

现在的洛里斯有多强，仇一客最清楚，半个月前他和洛里斯交手，他断了两根肋骨，对方只青了一根指头。

也是这一场相斗，仇一客终于确定了：洛里斯根本没放下。所有人都在向前走，他却把自己留在了刘楚楚死掉那个夏日。

懦夫。

给自己接回肋骨的时候，仇一客瞟到衣角的血渍，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刘楚楚时的情景。

那时他又一次寻仇失败，倒在湿地里，大雨倾盆，他感觉自己就快变成身下烂泥的一部分，却迷迷糊糊地听到三个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接着女孩子的声音惊诧地响起：“哎，这里躺着个人！”

——那就是他们的初逢，当时刘楚楚身旁还有两个人，修生生和酒井兰。

当然你不能指望修生生和酒井兰会主动救人，事实上自从毛寸头死后，放眼整个利贝诺，不计得失的傻子也就只有刘大姑娘这么一人了……所以仇一客真该感谢刘楚楚，讲真这要是放在古代中国他就该卖身葬父以身相许了，即使放到现在来看，救命之恩也不是件小事儿，对着恩公，不说恭恭敬敬，至少你得礼让三分吧？

然而仇一客的道德水准远远没达到及格线，这小子属白眼狼的，养好了伤一声不吭就走了，拖着他那小身板儿，继续他的寻仇大业……

一遍遍地复仇，一遍遍地失败，几乎每次都是惨兮兮地被刘楚楚捡回来。

如果“圣母”这个词没被用滥了的话，用在刘楚楚身上真是最合适不过。

这姑娘简直不像人生人养的，正常人能有她这么缺心眼吗？能有她这么不撞东墙不回头吗？她懂不懂什么叫独善其身什么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个脑袋少根筋的姑娘绝对是利贝诺一朵奇葩。

但谁也不会真的讨厌这样的人。

仇一客不会，其他人也不会。洛里斯拿她当妹妹，谁打她主意他就收拾得谁终身不能自理。

修生生十七岁那年，凶兽们聚在一栋废弃大楼里，计划着完成最后一件事，然后就一起离开利贝诺。刘楚楚提议给他们的小团体起个响亮的名字，众人纷纷响应，最终定下的名字是“深渊”。

名字有了，接下来就该确定团队首领，刘楚楚投票给了修生生，其他人没意见，修生生本人也同意出任，他只有一个要求：从今以后，所有人必须唤他“队长”。

多大点的事儿，刘楚楚当即拍板宣布：以后大伙儿都得管生生喊“队长”，谁坏了规矩就自己找个电脑主板跪着去。

见证了这一幕仇一客觉得，修生生那时脸上的笑，大约是在高兴自己终于能从那个奇怪的叠名里解脱出来……

队长的人选确定后，刘楚楚又拿出了她从利贝诺a区带出来的塔罗牌，让所有人过来抽牌，说抽中的塔罗牌就是他们以后的代号。北归不在，他的塔罗牌由刘楚楚代抽。

她抽中了“倒吊人”，有点不开心，于是洛里斯用他的“星星”和她换了“倒吊人”。

第二天，刘楚楚死了，洛里斯重伤，那副塔罗牌也在大火中成了一把灰烬。

“深渊”小队离开利贝诺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不，还是有一个人离开了利贝诺的，那个人是北归。

仇一客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洛里斯变成天人之后，没第一时间去寻北归的晦气。

想不通，他也不再想了，他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行。

譬如此刻，他明白自己该出手了。

“宇宙起源”，洛里斯伸展双手模拟宇宙空间，随后将形同太阳系的八个光球阵列释放出去，能在瞬间造成超大范围的破坏。这一招仇一客尝过，如果真让洛里斯施展出来，整个广场都会变成废墟。

不止是北归，在场的都要非死即伤。

仇一客冲了出去，余光里看到酒井兰也掠了过来，显然她也察觉到了那些光球中蕴含的恐怖能量。

洛里斯仿佛毫不意外，黑翅一挥身体腾空而起，避过了酒井兰的大剑，同时左手的光球变成光盾挡下了仇一客的雷击。

仇一客落在北归身前，口气不耐：“滚边去。”

北归抹去嘴角的血，笑：“boss的一半血条都让我打下了，你现在让我走？”

真敢吹，还一半血条，你自己才是红蓝全空了吧。

直接冲嘴硬的死鸭子放了一道雷击，听他嗷嗷叫着滚走，仇一客心里总算痛快了些。

他曾对唐千鹤说洛里斯是懦夫，而北归，这个人似乎是懦弱的反义词，他所做的事，每一件都在旁人看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北归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够真，真小人。他敢从西西里岛跑到利贝诺当卧底，一当就是三年，骗得所有人团团转；也敢在明知某条信息多重要的时候，致意把它泄露出去，让凶兽们辛苦准备了许久的离岛计划付之东流；最后被人用剑指着心口，还敢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来玩无间道的，一开始我接近你们的目的就不纯，谈不上什么背叛，你用“背叛”这个罪名杀我，我就做了鬼也不服。

这货气势太足，仇一客本来已给他想好了一百八十种死法，但突然之间，他真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和他理论一下他究竟罪在何处……

最终那一剑还是落了下去。这一剑是为他背叛了“深渊”，无论他再怎么巧舌如簧，人心自有评断。

一剑刺出，他胸腔里的火也散了。再见面时，看着这个昔日同伴，他心里没有太多波澜。

北归说得没错，他一开始就为了完成任务而来，无论刘楚楚，还是修生生他们，都是他计划内的一环，彼此立场不同，道德上没什么可指摘的。你看他不爽，顶多他把命抵给你。

三年，一剑。没死算他运气，死了是他活该。

私心里，仇一客其实欣赏北归这样的性格。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便去争，从不为过去停留。

而洛里斯却至今不肯从刘楚楚的死里走出来，他有浓重的自毁倾向，所以才发动了明知必输的战争。

广场上躺满了变异人的尸体，七窍流血，支离破碎，但更多的变异人还在忘我的厮杀，鲜血汇成小溪，流到了仇一客的脚下。

仇一客并不清楚变异人们陷入疯狂的原因，但眼前的景象已告诉他眼下状况非比寻常。

转身，他望向空中拍打着黑色羽翼的天人。

洛里斯。

他曾是他们的同伴，其实现在他也仍是深渊的一员。不过同伴之间刀刃相加的情况，古往今来早已上演不少。

“二对一，没意见吧。”仇一客的语气透着他独有的平静。

洛里斯笑了。别人生气都是横眉怒目，变态越生气，笑容越灿烂。

“你是在小瞧我吗？这可不是什么友谊赛，讲究一对一……”黑光从他的羽翼中透出来，气息森凉，“这是死战！”

言尽于此。

修生生撑起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光障，将他们笼罩其中，也将疯狂的变异人们隔绝在外。

光障之中出现了无数残影，那是速度发挥到极致的表现。

酒井兰用剑气将洛里斯从半空里逼下来，仇一客立即迎上去，手中持着的是以雷电加持过的短剑。洛里斯的武器是他自己的手臂——ss级变异人的手臂比一般的金属结实多了。

一秒，闪着电光的短剑和变异人的手臂相击了七次。

一片薄膜似的东西从洛里斯的右臂滑落——他虽然不惧刀剑，但雷击却很棘手，一直戴着这个薄薄的绝缘手套，就是隔绝了仇一客的雷击。不过这个手套也就到此为止了，强大的雷击已经穿透了它的绝缘层。

雷击的强度超出预料，比起半个月前，仇一客似乎更强了。

是因为心中已经不再犹豫，所以异能也随之增强吗？

唇边弧度扩大，洛里斯向后掠去，同时挥动翅膀，逼过了酒井兰的一道剑气，他有点想回到天空里了，但第二道剑气紧随而至，逼着他继续留在地面上。

酒井兰眼神专注，面上没有表情。

仇一客说，比起懦夫，他宁可站在废物那边。而对酒井兰而言，只要能让“深渊”继续走下去，她可以抹杀任何阻碍，即使有一天那个阻碍是她自己，她也不会手软。

北归和洛里斯她谁都不喜欢，她出手的原因也很简单：牵制洛里斯，不让他有机会发动异能。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方才一见到那个尚未成型的光球，心中就起了回避之意。但回避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只能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