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歇,风依旧鼓瑟,夹着残破的叶子,呼呼地吹打在浅褐色的落地大窗上。…………
风声鹤唳,有时候指的不只是天气,还有形势和人心。
奢华宽敞的办公台上,周彦召一瞬不瞬地翻看着手中——父亲亲自拟写的遗嘱。
在他的身侧,法律顾问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为他解释着:“周老先生将其15%的股份作为个人馈赠,转交给了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匿名者。还有5%给了萧宁女士。剩下的,将根据《继承法》由您来继承……”
无声地把手中的文件阖上了,周彦召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全部褪尽,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正击中了他:“也就是说,他一分都没有留给我。”
法律顾问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秦钟,秦钟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周彦召才静静地笑了一下,盘桓在那份遗嘱上的目光,看得极深极深,似有悲哀的痛恨的涟漪:“这就是我的爸爸,临死也要见我一面的爸爸?”
秦钟似乎瞧得不忍,蹙着眉头走近来,试图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周先生……”
周彦召昏昏沉沉地坐着,遗嘱上的内容在脑中不住盘旋,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涌过来冲他叫嚣。
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
漆黑的眼中,泛出罕见的腥红,心中,骨子里,无一不在叫嚣,在血肉之躯上顿挫拉磨,可是却连丝毫的声音都出不来。
蓦然,周彦召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但失去了远夏,也失去了他期盼已久的父爱。
又或者说,这两样东西,他根本就不曾得到过!
双拳缓缓地在掌心攥紧了,半晌,他又抬起头,只一瞬息,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淡漠:“通知下去,取消父亲的社会葬礼,就说他老人家的遗愿是要低调而安静地离开,丧葬仪式一切从简。”
“这……”
秦钟的目光闪了闪,好意地劝阻他说:“你父亲在遗嘱中特意提到过,想要举办社会葬礼——”
周彦召却抬手打断他,倏然掀起黑睫,他冷然看住自己的舅舅:“爸爸去世的时候,就只有你在场,对吗舅舅?”
被他这样盯视着,秦钟的心有一瞬的怦然:“还有你。”
周彦召又垂眸,懒懒地看着桌上的文件:“这份遗嘱很明显是代书遗嘱,代书遗嘱需要两个以上的见证人,其中一个执笔代书。”
“大概是吧。”秦钟唯唯诺诺地点头。
蓦然间一笑,周彦召冷静非常地说道:“只要推翻了他们的遗嘱,说是假的,而他们都是在说谎,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秦钟皱了皱眉:“可是这遗嘱……”
“爸爸最后离世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除了护士就只有你。”
周彦召抬眸,目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那么,最后聆听他遗愿的你,亲自执笔,为他写下了一份代书遗嘱,并有病房护士作为见证人,这样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吧?”
心中激起千层浪,秦钟捏紧了手掌,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你想要捏造遗嘱?”
周彦召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他的笑容从容却又冰冷:“您不是希望我得到整个远夏吗?现在机会来了,得到远夏之后,我不会亏待您的。”
被他这种森冷的目光逼视着,秦钟只觉汗毛倒竖,那一瞬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再往后退,脊背靠在了门上已经是避无可避,秦钟握紧了腻起虚汗的手心,很想转身逃开,可是几个保镖从门外一拥而入,铜墙铁壁般地堵在了门口。
耳畔是周彦召持续冷漠的声音:“您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写,那么,您今天,恐怕很难再走出这扇门了。”
心渐渐地沉下去,秦钟蓦然回首,愤怒地指责他:“我是你舅舅!”
周彦召扯了扯唇角,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映出一道魔性的光亮:“舅舅又怎么样?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是我爸爸,不是一样背弃了我出卖了我!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人,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当然,只要你写下这份遗嘱,就等于表明了你的决心:从今天起,你就跟我站在一条船上,要翻一起翻,要沉一起沉!”
心跳快得如擂鼓一般,秦钟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外甥。
他知道,阿召现在还不知道事情是自己做的,但阿召已经在怀疑他了。又或者说,经过此番打击,现在的阿召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如果他不写这份遗嘱,正满腔愤怒无从发泄的阿召一定不会放过他。如果他写了这份遗嘱,固然是可以取得阿召的信任,可是,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就都前功尽弃了。
尤其是,将来即便他想办法推翻这份遗嘱,说它是假的,执笔的人却是他自己,那不等于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周彦召……
身上不愧留着周家的血,骨子里都是一脉继承的狠!
“我可以写下你要的遗嘱。”
反复深深思量后,秦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说:“我说过,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我写下这份遗嘱,是要告诉你。阿召,你不该怀疑舅舅!现在事情很明显,是萧文昊买通了你身边的人,屡次出卖你。那个出卖你的人究竟是谁我并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我。别忘了,在我之前,萧宁也去看过你的父亲。”
“既然如此,那就照着这个范本,好好写下去吧,”眼瞳渐渐变得幽深,周彦召转身,冷冷对门口的保镖说道,“你们看着他。”
也许是屋里的气氛太过沉闷,周彦召一刻也不停留地,径直走到了外间。
曾彤已经煮好了咖啡,见他出来,匆忙递给他,目光似乎有一丝犹豫。
“你想说什么,说吧。”接过咖啡,周彦召微阖上眼,心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恭立在一旁,曾彤低声说道:“我见过谭小姐了,不过,她好像并非一个人。”
“和林斐扬在一起?”周彦召轻轻扯了扯唇角。
“是的。”曾彤低下头。
周彦召又问:“还有别人吗?”
曾彤点点头:“有,还有萧文昊,我看着她从萧文昊的车子上走下来,他们行动很自由,不像是被人控制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周彦召转身,把咖啡杯搁置在桌子上:“林家那边怎么说?”
曾彤犹疑着开口:“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已经不是那么着急地去找人了。”
“嗯。”
心慢慢地沉下去,周彦召握着咖啡的杯口,十指一寸寸收紧。
就在这时,门霍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周总,她……”
助理惊慌失措地跟了进来。
迎着万千道刺目的阳光,周彦召侧眸望过去,助理的身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过来。
她走来了,世间的光芒仿佛都暗了下来。
周彦召眯起眼睛,恍惚地望着她,就如同这是旧日记忆的定格。
“阿召,我来了。”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转眼看着他,眼底深深地,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闪耀。
谭惜,为什么你会在这种时候回来呢?
周彦召微蹙起眉。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也开了,秦钟步履匆匆地走过来说:“阿召,你要的遗嘱我已经写好了。你看——”
“知道了。”
周彦召收起遗嘱,冷冷瞪着他,秦钟看了一眼那边的谭惜,若有所思地噤了声。
……
晚餐结束后,谭惜扶着周彦召走回房间。
近乎静谧的空间里,几乎能听到彼此怦然的心跳。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谭惜在心中叹了口气,坐在他的身畔,她仰着脸,有些担忧地说:“阿召,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人,我怀疑有人在出卖你。”
见他毫无反应,谭惜握住他的手:“他们甚至还绑了我,逼我写下这份离婚协议书,还有一份股权转让书。但这一切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是吗?”周彦召淡淡地说则,眼瞳黑得如同是冬夜结冰的湖水,“那么,你去银行、去疗养院调查我、去找林斐扬双宿双栖也都是被他们逼得吗?”
谭惜咬了咬嘴唇,仰着头,似乎很艰难才下定了决心:“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这个。我来,只是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我们如果要分开,只能是因为我们自己,而不是别人的挑拨。这是我最后的坚持,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再坚持了……”
周彦召忽然沉默了。
他的目光静静在她的面容停留了片刻,然后又望向窗台上,夜色中香雪兰似乎都沉睡了,叶子蜷缩着萎在一起,如同出生的婴儿,又像是佝偻的老妇。
“它们还会开吗?”
声音静得如同花瓣上的露珠,周彦召问她。
谭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盆矮矮的香雪兰里,有些叶子已经枯萎了,边缘悄悄的卷起,就如同是他们行将就木的爱情。
她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我还是会竭尽全力让它绽放。”
“如果从根部就已经烂掉了呢。”周彦召忽然开口,眼神里是沁凉的寒意。
他这么说,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心里忽然一痛,谭惜垂眸,幽黑的睫毛遮掩住她的双眼:“那么,大概没有再绽开的可能了吧。”
眉心狠狠地一皱。
周彦召忽然拉过她的手,将她转过来,低头吻住了她。
仿佛再也无法分离般,他箍住她的后脑,专注又用力的吻住她。就如同是吻住了一段清凉的月光,吻住了柔软的花瓣,在吻住她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翻涌的各种痛苦、愤怒和孤独,都被压了下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中他所奢望的一切,都已经变成无法挽回的奢侈。而她,就是他最后的奢侈,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肯重新站在他的身边,之前的事情他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只要能重新吻着她就好,只要能重新抱着她就好。
他以为,只要这样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怀里的人却轻微地挣扎起来。
当他褪去她的上衣时,她就如同受了惊的小鹿般,轻轻地推搡他,眸光里全是挣扎的抗拒。
以前的她,从来都不会如此。
心里渐渐燃起一把躁郁的火,周彦召盯视着她,忽然不管不顾地低下头,想要吻住她的脖颈。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他的手却蓦然松开了。
仿佛时光凝固了一般。
她的肌肤洁白如雪,一尘不染的白雪上,竟然绽开了一串红梅似的吻痕,那是——根本就不属于他的吻痕。
手指微微发颤着,他掀开她的衣服往下去看,原来锁骨也有,胸前也有。
夜深,雨已歇。
谭惜仰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忽然停下的周彦召。她知道,她的挣扎触怒了他,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跟他做那种事。
且不说父亲的事情还未了,她总会心存芥蒂,就说今天,周晋诺的头七都还没过,他们这么做,是不孝啊!
所以她下意识地抵触,可他真的放开了她,她又觉得恍然。
灯光在他的脸上落下阴影,衬得他的眼睛就如同是夜色中的深潭,只能看到闪动的波光,却无法看清里面。
“阿召?”
谭惜疑惑地看住他,总觉得他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悄然间别过脸,周彦召松开她的手,缓缓地站起,语气疲倦得像是入夜的风:“今晚,你先在这里睡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阿召。”
谭惜叫住他,从床上坐起来,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低声说:“不管以后怎样,我会陪你,好好走完头七的。”
走完头七?
那么,头七之后呢?你就要离去了,是吗?
默然地顿在那里,周彦召微垂下黑睫,捏阖着的掌心微微发颤。
……
天晴了,但毕竟还冷着。
晨光有些凉薄地从窗外衍射进来,洒在走廊的地板上。倚在窗口,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萧文昊心烦意乱地点了根烟。
这几日他日日来这里,可是一直都没见到宁染,倒是见过一次房东,房东支支吾吾地说确实是搬走了,不过搬的挺匆忙,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拿走。
为什么要搬走呢?
是在躲他吗?
萧文昊皱眉,狠狠抽了一口烟,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猛然一回首,就看到电梯里走出来一个袅袅娜娜的人影。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但是很快,萧文昊已掐了烟,火冒三丈地走了过去,冲来的人吼道:“你Tm去哪了!房子也搬空了,电话也不接,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差点以为是谁把你给绑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宁染。
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然而,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发火一样,宁染平平静静地侧过眸。
“紧张什么?”她瞥他一眼,与此同时,唇角还逸出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把工作辞了。”
“什么?”萧文昊皱了皱眉,心里的火势似乎弱了许多。
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地上,宁染挑起娥眉淡淡地说着:“前两天,我去以吻封缄把工作辞了。东三巷有个私人舞蹈培训班,我以后就在上班了,那地方远,上下班不方便,所以我把这边的房子退了,在那儿重新租了一间。电话不接,是因为那天挤地铁的时候,被人顺走了。”
萧文昊听得一怔,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目有疑色地瞅着她:“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宁染低眸,戏谑地一笑:“我不是怕某个傻子突然心血来潮跑过来,结果半夜敲错了门。”
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胶带和白纸,萧文昊微微蹙眉,眼中又带了苛责的神色:“贴个纸条,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我不信你记不住我电话号码。”
“给你打电话?”
宁染抬眸,若有所思地揶揄他说:“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多突兀啊。”
萧文昊一怒,抱着她的腰将她拦腰抱上窗台,然后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你就跟我矫情吧。工作都辞了,房子也换了,还敢说跟我没什么关系。”
脸色微微一变,宁染匆忙推搡了他一下:“楼道里呢。”
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娇羞的模样,萧文昊眼底泛起戏谑的光。顿时来了兴趣,他又把她抱下来,拉着她的手就直往外走:“跟我回家,晚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宁染来不及反驳,临走前脚步一个趔趄,猛抬头却看到墙角处被胡乱涂住的模糊红影。
眼一寸寸地暗了下去,宁染握紧他的手,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
谭惜来了两日,这两日周彦召都对她冷冷冰冰的,她起初摸不着头脑,还是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本想跟他解释,可他又一大早就出了门,她见不到他,给他打电话又总是占线。因此,这事儿也就耽搁下了。
这天清晨,谭惜想着最近千丝万缕的事情,心烦得睡不着,是以早早就起了。起身时路过周彦召的书房,远远地瞧见一个人影在里面,她不由得疑惑起来,沉声地问:“阿晴,你在做什么?”
那个人影一顿,很快回过头来,指着手里的抹布和旁边的水盆子:“啊,我来打扫卫生的。”
谭惜随即皱了皱眉:“你忘记了?书房他是不许别人打扫的。”
阿晴连连点头,恭恭谨谨地说:“是是是,我是看周先生最近太忙了,已经好几天没打扫过这里,怕里面粉尘重,对先生的身体不好。”
心,忽然有一丝黯然。
谭惜环顾着这间房,心想以前她在的时候,他的书房都是由她亲自收拾的。
以前,他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疲倦的闭了闭眼,谭惜抬眸,嘱咐阿晴说:“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阿晴唯唯诺诺地应了,临走时,却若有所思地朝房里看了一眼。
……
等周彦召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日暮低垂,谭惜并不在房间里。
夜色微展,视野一片昏然。
打开灯,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眉头轻蹙,心里是深沉的落寞。
径直走向书房,他推开门,漠然无声地打开自己的保险柜,又漠然无声地阖上。
竟然,和他预想中的一样。
“有没有人进过我的书房?”
慢慢走出去,他倚在门口,叫住了正在布置餐桌的阿晴。
阿晴被他猛地一喝,手也轻轻抖了一下,转过身时,声音却已经化作谦卑的镇定:“谭小姐今天早上好像进去过,说是您的书房好久没有人打扫过了。以前也都是谭小姐在打扫,我就没说什么。”
“她现在人呢?”瞳孔微微缩了一缩,周彦召无声地握紧了自己的拐杖。
是他亲自把那封遗嘱送进了保险箱,而刚才,保险箱里已然是空空如也。莫非……
阿晴抬眸,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眼色:“她说她有点急事,出门去了。”
碰巧曾彤拿着公文包进来,听到他语气不善,正要走过来问询。
周彦召已经言简意赅地发了话:“查出什么了吗?”
曾彤愣了一下,接着恭谨地点下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机场查了,有人为她定好了明天一早去北京的机票,同一个班机的乘客中,还有林斐扬。”
黑眸一寸寸地缩紧,周彦召沉声说:“她现在在哪?”
曾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旁的阿晴,犹豫着道:“一离开您这里就直奔了一间酒店,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她在酒店呆了一下午,并没有出来过。前台的人说,前几天,她和林斐扬一起在这间酒店办过入住手续。”
周彦召抬眸,一张脸漠然如冰:“上次你替我赴约,发现什么没有?”
曾彤知道,他这个人,脸上越是没有表情,心里就越是惊涛骇浪。于是她咬了咬唇,想着该怎么措辞,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有,还有萧文昊,我看着她从萧文昊的车子上走下来,他们行动很自由,不像是被人控制的样子。”
那一瞬间,周彦召的心猛然牵痛了一下。
“阿召,你不该怀疑舅舅!现在事情很明显,是萧文昊买通了你身边的人,屡次出卖你。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我。”
舅舅的话还犹在耳畔,难道说,那个屡次出卖他的人,就是谭惜?
保险箱的密码,谭惜是知道的。她走了突然又回来,也不合常理,还有那满身的吻痕,和突如其来的离婚协议书。
难道,她之所以会回来,就是受萧文昊所托,把他捏造的那份遗嘱偷出来?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又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手枪,沉声对曾彤说:“叫几个人,跟我去酒店。”
曾彤大惊失色,本能地拦住他说:“周先生!你千万不要冲动!”
周彦召却蓦然回身,手中的枪已无比精准地指向她的脑门:“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诚实得让人讨厌!”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曾彤一怔,如同木头般呆呆地僵立在那里。
须臾,一滴泪溢在眼眶中,她咬紧下唇,不卑不亢地开口说:“对不起,曾彤不会撒谎。因为遇到您的第一天起,曾彤就向您发过誓,永远不对您有任何隐瞒。在曾彤这里,没有秘密,没有欺骗,也不会有背叛。如果这也是错——”
曾彤忽然抬起头,乌沉沉的眼睛里水雾氤氲:“请您随意处置我吧,反正……我能有今天,也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
这番话并非不让人动容的。
周彦召看着她,眯了眯眼,放下枪,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走。
虚惊未了地捏一把汗,曾彤深深呼吸,紧跟着追过去。
餐厅里,阿晴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握着碟碗的手不住地发颤。
……
车行在路上。
周彦召沉默着,望着窗外疾驰而逝的流光,似乎是见身边的人一直缄默无言,良久,才低声地说:“吓着了?”
曾彤的脸色依然雪白,但是眉目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紊乱:“没有,只是您演的很逼真,如果阿晴真的是内奸,一定中计了。”
她心里清楚,刚才周先生那样呵责她,并不是真的动怒,而是想试探阿晴。
毕竟,这个家里,除了谭惜外,能动他的保险柜的就只有阿晴了。
这样想着,曾彤注意着行车的路线,又皱了皱眉:“现在,我们真的要去酒店吗?”
周彦召挑眉:“你刚才说的都是编的?”
“不是,我怎么敢骗您?”曾彤立马垂下了头。
“那么,为什么不?”周彦召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曾彤心里暗暗吃惊,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以为,今天这个局,您是跟谭小姐商量好的,包括之前的……”
“并没有。”周彦召的睫毛颤了颤。
曾彤咬了咬唇:“您的意思是说?”
周彦召低声说:“如果阿晴不是内奸,那么……”
“就是谭小姐?”曾彤讶然地接了口。
眼瞳倏然间一黯,周彦召低眸,缓缓擦拭着手中的枪:“不管她是不是,她都不该去找林斐扬。”
他说着,倏然间把枪握紧了:“我说过,我不允许背叛。任何人都不允许。”
……
酒店里。
谭惜来的时候,黎秋已经为林斐扬收拾好了行李,见到她来,黎秋难得善解人意地对斐扬说:“我在下面等你。”
她是真的变了。
经历过这么多风雨,她好像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尽管她的爱在旁人眼中是如此的卑微。可是,爱一个人,本来就不是爱给旁人看的,她有多少伤心,自有多少欢喜。
而这份伤心和欢喜,只要能落入那个人的眼中,就足够了。
那个人……
谭惜的眼神忽然变得黯然,她这些天的欢喜和伤心,又是否落入了阿召的眼中?
门被人轻轻地阖上了,谭惜转眸,看着夕晖里的林斐扬,低声说:“那天早上,我真不该丢下你,对不起。去医院检查过了吗,严不严重?”
林斐扬却并没有看她,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电视机的顶盖:“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颅内出血,可能会引发车祸的旧伤,所以要去北京进一步检查一下。”
谭惜于是说:“那一定要快点去,不能耽误病情。”
“嗯。”林斐扬神色低迷地点了点头。
看他这个样子,谭惜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叹:“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又一次受伤了。”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林斐扬哀凉地笑了笑,“黎秋告诉我,已经办好转院手续了,希望我尽快过去。”
谭惜勉强冲他和婉一笑:“回去也好,毕竟家就在那边,回去,也方便些。”
林斐扬这才抬头,乌黑的目光一瞬间幽静极了:“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回北京吗?爸和妈,都会去那里的,我已经给你买了机票。你不是要一个人静一静,不如这次跟我回北京吧。”
北京?回家……
多么美好的词,却又是多么遥远的愿景。
心,悄然间一涩。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海滨,在周彦召的家里。”
谭惜转过身,纤长的睫毛幽幽垂下,一并掩住了眼底的种种情绪:“不管他有没有对不起我,至少现在,我还是他的妻子。”
林斐扬皱眉:“谭大有的事情,你不打算跟他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