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但不是现在,”谭惜低眸,凝望着烟灰缸里积蓄的厚厚一层灰烬,心似乎也蒙了尘,“等风波过去之后吧,现在是他最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做不来。”
“你总是这样,一辈子都在别人考虑,却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林斐扬听得难受,满目忧忡地握住她的肩,“你这样,我真担心他会欺负你。”
“他怎么敢欺负我?我是那种会让人欺负的人吗?”谭惜抬头,强撑着笑了笑,望着他幽深的眼,渐渐地,眼底也流露出一丝忧伤。
忽然间,她又叹了口气。
“斐扬,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再受伤了,”看着他颊边的一处抓痕,她抬起手,有一瞬间很想触一触他的脸,但顷刻又缩了回来,她想了想,用极低地声音说,“还有黎秋,一个女孩子耗不起的,觉得不错了就跟她在一起吧,她也挺不容易的,真的。”
林斐扬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不让她说下去,一双眼睛里溢出了哀痛,因这痛太沉了,只能缓缓地,缓缓地溢出来。
谭惜怔了怔,想要抽回手,他却固执地握紧了,声音低而颤,像是中音提琴的弦波:“谭惜,我能再抱抱你吗?”
他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要求什么。
可是他也知道,以她的性格,这次一别,以后再见面恐怕就难了。
现在,他只想抱一抱她,将过去的种种滋味印刻在心上。往后,当岁月的风沙吹过,他还能触摸此刻的疼,此刻的暖,就像还能触摸到她一样。
谭惜,又何尝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悲伤如同是漫涌的潮水,铺天盖地般地袭上了心头,她再也忍不住,头一低便将脸靠在了他的肩头,手则轻颤着搂上他的腰。
这是一个兄长的拥抱,她知道。
这,也是一个离别的拥抱。
她的香气寸寸萦绕在鼻息,她的眼泪晕湿在他的肩头,林斐扬被绕得难受,也不由得抬起手,真像一个兄长般反复地抚摩起她的发,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如果时光,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就在这时,忽然“嘭”地一声巨响,门被人踹开了。
谭惜被这声响震得一惊,下意识地扭过头,整个人却如同石像般僵在了那里:“阿召?”
逆光的门口。
几个保镖的簇拥下,周彦召正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过来,望着林斐扬扶在她肩头的手,他面沉如霜,唇也紧紧绷着。
谭惜的心里蓦然一怵,正想问他怎么会来,他已经蓦然抽出了手枪,直直地指向了林斐扬的脑门。
……
城市的另一边。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萧氏办公大楼里,职员们都在马不停蹄地赶着工,忽然间,一队身穿警服的人横冲直撞着走向了总经理办公室。
彼时,萧文昊的助理正在收拾文档,听到响动吓了一跳,身体也猛然向后退了一步:“你们这是干什么?”
“带萧文昊去协助调查。”
为首的警察语调冰冷的说着:“有人举报萧氏非法集资,并且,涉嫌敲诈。”
“敲诈?”助理皱了皱眉,神色更加疑惑了。
那个警察先是亮了亮自己的证件,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朱智明得艾、滋一事你已经知道了吧,据说,是萧文昊派自己的相好色诱他,故意让他染上的。”
助理的脸色有些苍白了:“这种话无凭无据地不能胡说。”
“是不是胡说,等抓到萧文昊和宁染就知道了,”警察走近她,淡淡地道,“告诉我,你们老总去哪了?”
助理咬紧了下唇,脸色愈发无措。
……
同样的夜晚。
海边的酒店里,萧文昊泡过了温泉,看到宁染衣衫单薄地靠在阳台上,似是在饮酒。
夜风婆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萧文昊瞧着,不觉小腹似是燃起了一把炙热的火。
他喉头动了动,有些不甘心地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你真的来了?”
说起来还真是倒霉,今天,他好不容易逮到了她,却又刚巧赶上她每个月的那几天,害的他一身欲、火无处发泄。
宁染不动声色地扭转过身,静静瞧着他说:“要不你检查检查?”
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不会是假的,萧文昊顿时松开了她,有些意兴索然地叹:“哎,真扫兴。”
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失望并没有让宁染生气,她笑着转过身,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出神地凝望着蔚蓝的海。
“冬天快过去了。”
也不知望了多久,她端起酒杯,神色萧然地喝起来:“我的家乡从来没有下过雪,有机会,我很想去看一看雪。”
难得见她如此伤感,萧文昊的心也蓦地一软,他叹了口气,伸手拦住她的腰,又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们去北方,不然就带你出国,你想看什么雪都行。”
他说着,俯身就要吻下去。
宁染却蓦然间侧开了脸,躲过了他的吻:“我今天感冒了,不太方便。”
萧文昊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女人就是事儿多,又是例假又是感冒的,床都不让上了,连亲一口也不让亲?”
“会传染的。”宁染淡淡笑着。
“我不介意。”萧文昊伸手去抢她的酒杯,作势要就着喝一口。
“我介意。把你传染了我还得照顾你。”宁染却悄然松了手,杯子轱辘着落在地上,宝石红的酒液顿时倾洒了一地。
萧文昊简直拿她没办法,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坏坏地笑道:“那我就生一场大病好了,然后你天天照顾我,我多舒坦啊。”
宁染也挑眉一笑,然后牵着他走向了房间里的大床:“别贫了,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你安安静静地抱着我睡一觉,不好吗?”
今天的她似乎确实跟往日不大相同,温柔得不大相同,难道是生病生糊涂了?
萧文昊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说:“算了,难得你嘴上软一回,大爷我就成全你吧。”
宁染没再说什么。
夜深了,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她枕在萧文昊的胸口,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几年来头一回,竟觉出几分不甘心。
仿佛是知道她难以入眠般,萧文昊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口中也梦呓般地呢喃起来:“怎么还不睡?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起床去公司呢,你不是也要上班,快睡吧。”
轻轻揽住他宽阔的腰身,宁染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这几天,你一直在找我吗?”
“你说呢,我都快把海滨挖一遍了。说起这个,明天你去上班的时候我送你去,我总觉得不放心。”萧文昊懒懒地应着,语气里多少有几分嗔怪。
鼻尖徐徐酸胀起来,宁染吸了一口气,又轻声地问:“如果有一天,我又不见了怎么办?”
“那就再去找你呗。”萧文昊无所谓地说着。
眼前忽然之间有一些模糊,宁染咬了咬下唇,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
萧文昊笑了,仿佛是哄小孩般,抬手揉了揉她乌黑的长发,分外笃定地说:“那我就一直一直地找下去。”
心像是被人拿锥子敲开了,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被那份暖熨烫着,宁染轻轻揪着他的睡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烧,眼泪也一滴一滴无法停息地涌着。
模糊的视线里,夜那么黑。
黑得就如同是两天前。
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她刚下班打开家门,就被一群人围堵在房间里。
“你们要做什么?”那时她强作镇定地问,隐隐地竟看到消失已久的朱智明从人群中走出。
“做什么?”
他脸色蜡黄,走向她时一双眼里狰狞的恨意:“他萧文昊对我做了什么,我就要对你做什么!”
“按住她!”
她料想事情不对,想跑却已然来不及,那样肮脏的手拖着她,将她直直地按倒在了床上。
她有想过喊,可她屋里的动静不小,周围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很明显,邻居们都被他买通了。
她不愿做无谓的挣扎,衣服被扯破的时候,却莫名地想到了萧文昊的脸。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她狠狠一脚踹在朱智明的身上。
后者则反手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朱智明,你真Tm是个畜、生!”唇间还弥漫着腥甜的血味,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一瞬间不惧也不怕。
朱智明捏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我是畜/生?那萧文昊就连畜、生也不是!他害我得艾、滋,我现在就以牙还牙,他不是舍不得把你给我吗?从今天起,他一辈子都别想再碰你。噢对了,忘了告诉你,害我的那个女人突然之间消失了,想必也是他捣的鬼吧。他以为这样,这件事就跟他没有关系了?门都别想了!”
慌乱间,她终于有了一丝恐惧,眸光闪闪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黑暗的视线里,朱智明凶狠地扯开了她的裤子,声音阴得像是淬了毒,“所有人都知道我朱智明看上你了,他萧文昊为了敲诈我,特意把患有艾滋的你送到我床上。你说……这个推论是不是很合理?”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她已经不愿再想起,也实在无法想起。
她只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头顶的吊灯不停地晃着,她的眼模糊得厉害,却又偏偏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空洞地盯着那盏灯,仿佛灯芯里住着她曾经所有的梦。
“你不是很清高吗?现在你还怎么清高?”
忽然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脸,冷笑着啐了一口:“婊子!”
婊子!
婊子!
宁染猛地闭上了眼,长长的指甲按在掌肉里,已然按出了斑斑血印。
……
同样的夜色。
酒店里,谭惜惶然地望向突然闯入的周彦召,唇色一寸寸地发白:“你疯了?”
“我以为,疯的人是你,”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身侧的男人,周彦召握着枪,又向前走了一步,嘭的一声枪已上了膛,“不然,你怎么敢背叛我?”
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戾色,谭惜心中一栗,知道他不是在玩笑。
忽然间一咬牙,她横身挡在了林斐扬的面前:“不管你误解了什么,我跟他什么也没有,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眼看她亲身挡在了枪口上,周彦召的手指微微一松,眼却更沉:“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没有想到,半年前,她为了林斐扬甘愿去死,半年后,她竟然还是如此。
难道说,在她的心中,真的就只有林斐扬吗?
“证明?”谭惜怔然地看向他,忽然觉得很好笑,为什么她对他的付出和爱,他一点点都看不到,反而还要让她去证明。
可是周彦召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向他证明,你是我的妻子,向他证明,你的心只属于我,你的身体也只会取悦于我。”他紧绷着脸,面容如雪,那只修长的手却蓦地攥住她的衣领,狠狠地将她拉过来,丢掉枪的瞬间,他低头,按住白皙的双肩,死死吻住了她的唇。
莫大的屈辱像是毒蛇一般盘绕在胸口,谭惜深吸一口气,倔强地偏过头,脱离他的吻。
可是她的抵抗却像火星一样点触了他最后的忍耐,看着倔强她,周彦召缩了缩拳头,目光黑沉如夜里的海:“只要你现在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你。”
“阿召,你这是在侮辱我。”谭惜霍然抬起头,看着眼中闪着魔光的他,只觉得鲜血沸腾,几乎要将她整颗心都灼烧。
而她的身后,被保镖们齐齐按住的林斐扬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一面奋力挣脱着,一面怒声地喊:“周彦召,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谭惜她——”
“你什么都不要说!”
谭惜却厉声打断了他,扭转过头,她抬起眼帘,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彦召:“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信,还是不信我?”
“我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也不该去相信任何人,这其中——”周彦召按住她的肩膀,黑眸里是钝刀般的沉痛,“也包括你。”
心像是被什么割裂了一般,谭惜强忍住眼底的泪,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着:“我发誓,我没有骗过你,更没有背叛过你,我跟他是干干净净的。我再问你一遍,凭着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相不相信我?”
黑眸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周彦召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掌下的她的脸:“凭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它真的那么重要的话,你也该相信我了不是吗?”
谭惜咬了咬唇,再看向他时,眸子里闪着明亮的雪光,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只要你现在发誓,说我父亲的案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说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利用过我。从今以后,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完完全全地信任你。你敢吗?”
心中的湖,微微泛起了涟漪。
想到过去种种,周彦召看着她,那黑曜般的俊眸一亮,顷刻间却又暗了下去:“发誓?如果承诺真的有用,就不用再发誓了。”
他说着,缓缓靠近她,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又悄然地停落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就像这双眼睛,她曾经承诺过,只为我而哭,她曾经承诺过,只属于我一个人,可现在……她却因为别的男人伤心落泪,为了那个男人不惜挡在我的枪前,相信?你要我怎么相信?”
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谭惜心里顿时一凉,她向后退了一步,林斐扬终于忍不住了,他蓦地冲开周围人的束缚,大声地朝着周彦召吼了起来:“姓周的,谭惜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跟她——”
酒店的门外。
因为放心不下而跟着上来的黎秋不由得一惊,他和谭惜竟然是兄妹吗?
“妹妹?”而另一边,周彦召却冷冷哼了一声,清俊的眼瞳里满是阴狠和不屑,“怎么之前不说她是你妹妹?事到如今,又想拿兄妹来糊弄我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林斐扬气得咬牙,作势就要冲过来,可是身边的人却阻拦了他。
心,一刹那间冷似冰侵。谭惜怔怔地看着周彦召,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事到如今,她再做任何的辩解,都已经了无意义了吧?
“斐扬,你不要再说了。他是不会信的,”谭惜咬牙,神色凄惶地望着周彦召,“你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才会放过他?”
周彦召偏过头,黑眸如霜地盯着林斐扬,语气更是不容置喙的冰冷:“要么留下来,在这里让他彻底死心,那么之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一笔勾销。要么就离婚好了,不过我保证,过了今晚,他的下场会比朱智明凄惨百倍。”
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蓦然碎掉了。
谭惜握了握掌心,他不信她,他们这样的感情他居然都不肯信她。
酒店的桌子上,还盛开着纯洁甜美的玫瑰,她静静地望着,眼神又逐渐冰冷。手指渐渐地握紧了,指甲都嵌进血肉里,过去的一夜夜,那些玫瑰绽放的夜晚,缠绵的爱和刻骨的恨在她的脑中轮回翻涌着。
像是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宿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生,也许只有片刻,她的手指又缓缓地松开,心也终于变回冰冷如铁:“你还要我说什么好?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根本就不信我。”
“谁也不能相信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看她如此痛苦纠结的模样,周彦召脸色仍是纸般的苍白。一双眼却燃得灼灼。
为什么,她就不肯妥协他呢?为什么就不肯告诉他,她的心里只有他一个,没有林斐扬呢?为什么每次到了生死关头,她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只有林斐扬?
是不是,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骗他。从头到尾,他也根本就没有得到过她?
心忽然间狠狠地拧了起来,周彦召按紧了手中的拐杖。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逼她是对是错,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都毁掉。
而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发了疯,哪怕鱼死网破,他也要得到那个答案。
像是感觉到他的颤抖一般,谭惜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乌亮的眼睛望着他,她的声音冷得仿佛嘲笑:“周彦召,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像一个人?”
她说着,竟真的笑出了声:“你不是最恨你父亲吗?恨他逼死了你的母亲?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唇角蓦然间抽搐了一下,周彦召阴晴不定地看着她,忽然间像是从梦魇里回过了神。
他在做什么?
他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眼前这个面白如霜的女人,看着不远处那个急得目眦尽裂的男人,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沁满了冷汗。
然而,只是这一愣的功夫,谭惜已经迅速地从拐杖的暗槽里,拔出了一把小刀。
自从儿时的绑架案后,他就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把小刀,是防身用的。这个秘密,除了曾彤,就只有谭惜知晓。而现在——
“放他走!”
谭惜握着那把刀,凄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大喊,“如果不想像你父亲逼死你母亲那样逼死我,那你就放他走。”
周彦召怔然地看着她,心里如覆霜雪。
明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他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是什么的,可是为了林斐扬,她还是宁愿毫不犹豫地挥刀,刺向他的伤口。
为什么!
为什么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要背叛他,抛弃他!为什么!
心里蓦地涌过一种无法压抑的躁郁,周彦召一步步地走向她,手里的枪却分毫不差地对准着不远处的林斐扬:“那你不妨试试看,到底是你的刀子快,还是我的枪快。”
“周先生!”已经觉出事情不妙,曾彤在后面大喊。
谭惜的手微微一松,刀就势掉落在地上,心里却是一片哀然。
亏她还以为自己的命,能让他放手,原来他根本就不把她的命当作一回事。
她咬了咬唇,想笑,偏偏笑不出,想哭,泪却堆积在眼眶,怎么也落不下来。
看着她潸然落泪,周彦召一步步地走过来,他抬起手,忽然很想替她擦一擦泪,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居然是一把枪。
是了,她的泪,不是为他而流。而是为了林斐扬。
这个念头如同毒火一般蓦地直蹿上脑门,枪上膛,周彦召缓缓瞄准了林斐扬,望着谭惜的眼也在一瞬间变得猩红无比。
本能的觉察出不对,谭惜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要向前走一步。
与此同时,一直躲在门后默默围观的黎秋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她咬了咬牙,忽然推开了门,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然后捡起那把刀,朝着周彦召的后背直刺了过去:“斐扬,你快闪开!”
事情转变得太过迅速,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形,而周彦召的身边就只有谭惜一个人。
“不要!”
眼看着黎秋朝着周彦召冲了过来,谭惜通身一个激灵,也不顾那把已经上了膛的枪,几乎是本能地就把周彦召一把推开。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黎秋蓦地停下来,大惊失色地去想要收手。
却终究晚了一步。
“谭惜!”
随着林斐扬的一声惊喊,眼前的人儿已然决绝地挡在了周彦召的面前。
全身的血液都呼啸着,黎秋拼却了所有力气,却也只是将刀挪开了一寸,而那刀锋已然结结实实地划破了她的双眼。
鲜血迸飞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慢得就如同是定格的电影。
无声,压抑,只余满目的血色。
满心满肺都是冰灌般的寒冷,周彦召跪下来,接住了缓缓下滑的谭惜的身体。
“你疯了……”他颤抖不已地伸出手,想要触一触她触目惊心的脸,却又不敢去碰触,如此纠结着,他只觉自己的整颗心都似停止了跳动。
谭惜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颤抖着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捂上自己的双眼,周彦召慌忙按住她的手,扭头对曾彤吼道:“快打急救电话,快!”
曾彤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现在打急救,会惊动警方,这样一来恐怕……”
“这重要么?”
周彦召狠狠瞪了她一眼,曾彤再不敢反驳一句,拿起手机开始拨易凡的电话。
而怀里,谭惜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周彦召紧紧攥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安慰她:“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别怕……”
“我怕……”谭惜摇了摇头,神情凄惶而惨然,“阿召,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是一个孤儿了。我以为,失去了所有,我还有你,我可以为你笑,可以为你哭,可是现在……现在……我怕我再也做不到了。”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从来没有……”心像是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刺着,周彦召面无血色地低下头,又伸出双手想要抱起她,“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腿根本就没有这个支撑的力量。
还未站起来,他就抱着她一同跌倒在了地上。
到底的刹那,他忽然觉得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像血海般漫上了他的心头。他闭上眼,又记起父亲临死前的那个眼神,这份痛苦又加深了几分。
这一刻。
他竟明白了父亲的痛。
原来,他竟活成了他此生最厌恶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事情竟会走到这一步?
来的时候,他明明只是想把谭惜带回家。为什么一看到他们拥抱的样子,他就控制不住地失控起来?
难道真的如父亲说的那样,他的身上流着狼的血,他是个天生残忍无情的怪物?
如同被最深的惊恐触到了,周彦召蓦然一震,触电般地松开了谭惜的身子。
蓦地被摔落在地上,谭惜吃痛得皱了皱眉,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出有阵冷风在吹着她的眼睛,就像是根根尖针刺入她的神经,她的脑髓,那样痛不可抑的滋味。
可是她都顾不得了,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粗重地喘息着:“先放他们走……放他们走!”
屋里的保镖们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眼见着曾彤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周彦召又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得松开了林斐扬。
“谭惜!你怎么这么傻!”
可是林斐扬却并没有走。
心几乎痛不可抑,他一把推开了呆立在身旁的黎秋,然后径直冲过来,跪倒在谭惜的面前:“他这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挡命,为什么!”
然后,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狠狠盯视黎秋:“我不是让你让你在下面等我吗?你为什么——”
“我……”黎秋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此刻听到他的吼声,本能的掌心一抖,刀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漾起滴滴鲜血。
“别——”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谭惜慢慢触向林斐扬,眼前确实一片血色朦胧,似乎他的脸再也看不清了,“黎秋也是为了你,斐……”
谭惜咬了咬唇,一行行血泪滚了下来:“哥哥,我已经害了你半辈子。下半辈子,你们要好好的,答应我,不要怪她。”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为别人着想,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呢!傻丫头!”林斐扬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傻丫头!”
而另一边。
“你叫他什么?”心被巨大的震惊包裹着,周彦召蓦地抬起头,如在梦中般遥遥地呆望着谭惜。
他刚才好像听到谭惜叫林斐扬——哥哥?
林斐扬怒得青筋暴涨,听到此句,想也不想地就冲上来,重重一拳打在周彦召的右颊上:“你这个畜生!她是我妹妹!我和谭惜是亲兄妹!我们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似乎这样还不解恨,他双拳并做四手又接连狠狠地打过来,若不是保镖及时拉住他,恐怕周彦召的身上早已挂了彩。
而周彦召已然感知不到任何的疼痛,他僵硬地转过脸,慢慢地慢慢地将谭惜重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明明是很轻的力度,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我们刚才都已经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眼圈因为愤怒和痛楚而渐渐红了起来,林斐扬一面挣脱着周围人的拉扯,一面失声怒吼着,“她明知道你跟谭大有的案子有关系,还是不弃不离地要陪在你身边,明知道你怀疑她羞辱她,还是宁愿为你舍弃生命,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这样子对她!周彦召,你不配她这么爱你,你简直不是人!”
心,轰然一声如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洞。
周彦召如同雕像般一步步地后退,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人也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再也逃不出生天……
……
冬日已尽,医院的庭院里,高大的梧桐上正冒着尖尖的春芽。
那些鲜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周彦召抬头,头顶的晴空万里无云,可是他的心里却乌云密布。
慢慢地关上了窗,他转身,声音有些凉,又带着说不出的倦:“说吧,她的伤能治好吗?”
医生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病房的门帘,又回过头来,以一种尽量客观的语气陈述道:“谭小姐的眼睛伤得虽然严重,但好在及时拦下了,只是划伤而不是刺伤,伤口不算太深,还是有愈合的希望的,当然了,彻底恢复视力恐怕不太现实,但我们会尽力去修复,至于能恢复到哪一步,现在不好说,只能看下一步的治疗效果。不过——”
“不过什么?”周彦召抬眸。
他围困的心,却稍稍平缓了一些,还有愈合的希望,就是说,谭惜不一定会失明。
那么,他总算还有挽回的机会。
医生见他脸色微有和缓,心里也放心多了,于是就大着胆子开了口:“谭小姐她……怀孕了。”m.zhuaji.org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