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开始了吗?”
“是的。”
顾川深呼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按照过往的、曾经他被做过的方式,将龙心角按在了自己左边的额头上。
最初碰上去的感觉,非常清凉,好像大热天里,一盆温度刚好的凉水泼到了脑袋上。但只是瞬间,眼睛所看不到的额头的皮肤与头骨仿佛被根须似的东西扎穿了。
犹如细密的针般,一根根地扎入骨头的深处。
于是这年轻的身子猛地一僵,一时竟不知道是要睁开眼睛还是要因痛苦闭上眼睛。
“这不会长进我的脑袋里吧?”
少年人惊异地大叫道,几乎就要取下来了。
载弍坚定不移地说道:
“这是肉做的动物会有的一种错觉,在实验中出现过,事实上,并没有。”
齿轮人的科学数据,给顾川不安的心注入了稳定的勇气。而他这一时的坚持,便得见了自己确实从未见过的光景。
在那时候,他仿佛同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与自己大脑深处的景象。那无数虬结相连的神经,还有在神经与神经之间传递的信号素。万事万物的奔流犹如一个茂密至极的丛林,而这片丛林又正在无际的大地之上,是世界与自然的一部分。
所有的自然仿佛都在发出沙沙的响声,很快隐没在一片广袤的黑暗之中,成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纹理。
黑暗里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万事万物以及其余的一切都被笼罩于中,见不清晰,只有零零星星的像是撒在夜空的星点般的东西,闪着微不足道的亮光。
只在许多遥远的,他几乎望不见的地方有许许多多朦朦胧胧的光。那些光仿佛围成了一个圆圈,持续地旋转、自旋转还有左右地飘荡着。
顾川意识到,那些就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无数的思维体。
而他所看到的一切正是借由龙心角而获得的正常人体所无法感应的信息,正涓涓不绝地流入他的脑海,被大脑重新编译为可知的万物。
按照地球的学问,人类这种动物之所以经常出现幻觉,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并不完备。这不完备的眼睛所见到的东西,是通过大脑补完才成为最终思考的画面的。换而言之,当大脑的补充机制出现运作失常时,便会出现幻觉。
遥远过去的长久的记忆,与就在刚才、不停的刚才发生的瞬时的记忆同时叠加在现在的思考之中。
他忍不住地转移目光,想要望向更为遥远的地方。
这是一种无比神秘而深邃的体验,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好奇,引诱着人往更深邃的地方看去。
但那时,载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集中注意力,看向身前。”
顾川抖了抖身子,感觉自己的力气耗尽了。他的腹部涌出一股惊人的暖流,将他从这种玄奇的体验中惊醒。
接着,他失魂落魄地说道:
“好,好的,我……好像已经看到了,确实有个齿轮人。”
而他几乎失去力量的双手,不再扶住那几乎要长在他的脑壳上的妖异的角。
角从顾川的手中跌落,被初云握住,还发觉这龙心角上所沾染的血液已经消失,它的末梢仿佛正在空气中延长与变大,它好像丰润了许多。
“那齿轮人在哪里?我必须要把他揪出来,我要叫他立刻回到解答城。”
载弍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可能回不去了……”少年人好像第一次吃到美味的东西一样,失神落魄地沉浸在那玄奥神奇的体验之中,他说,“跟我来。”
三人再度登上死或生号,来到顶层。
他们跟着毫不犹豫的顾川一起来到死或生号最前端的观测室,也就是那连接着外侧的眼睛的望远镜的房间。
巨大的望远镜一动不动,仍似寻常物事。
但在顾川的眼里,这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在之前,看到这里闪烁着黯淡的、却复杂的、和他们一般复杂的思维的光。
“喂,我知道你在这里。”
少年人对望远镜说道。
望远镜没有任何动静,静谧得像是一个死物。
顾川继续说:
“我之前是使用龙心角看到的,假如你是齿轮人的话,你应该知道龙心角是什么东西吧?”
望远镜仍然一声不响。
顾川冷酷地说道:
“把它拆开来,我们看看这东西的里面。”
“拆开来的话,可能无法复原。”载弍呆呆地说,“你之后就用不了了。”
“这还是关心这些事情的时候吗?”少年人拿起龙心角当做某种锐物使用,抵在了望远镜的底座上。
载弍不再犹豫,按照玻璃书的设计的指示,旋开望远镜底座的按钮,初云一脚踢开松开来的铁板。
他们看到底座的最外层躺着一个小型的爬行机械。在他们打开底座的瞬间,这齿轮人造出的嵌满齿轮的机械,抱着一本玻璃书,犹如蟑螂般飞也似的逃窜出来。
初云一脚,便将这东西踩在了脚底。
“这个东西是……废品。”
这齿轮机械是圆滚滚的,有四只小的脚,还有安装在顶上的没有展开的螺旋桨。
“废品?”
“我族在更生的过程中,会出现报废的无法完成拆解循环的废料……这些废料被做成了我们的小型的助手。”
拆开外层后的内层,有一扇需要密码启动的齿轮门,上面写着:
“望远镜是如何运作的?”
这也是一个黑箱,不被允许打开的黑箱。
但载弍知道密码,而这密码没有被改动。
门开了。
里面已经不是机械所应是的场所,而是长满了“水车”与“水帆”的草箱。仅剩可见的齿轮与转轴排布成了一个立方体,被“水车”与“水帆”包围,在这里静谧地存在着。
它既没有发声器官,也没有视觉器官,它没有双手,也没有双脚。
它是被固定在这里的。
并且,或许已经固定了很久。
顾川小心翼翼地想要将那齿轮构成的立方体挖下来,却见到水车与水帆边缘的密集的刺。可那时候,他已经摸了上去,于是手指便与水车上的刺不慎地碰上,而洒出鲜血。
血液染红了这怪奇的植物,也染红了银白色的立方体,仿佛发生了冷却或者加温了一般,冒出一股纯然的白烟,袅袅地飘过人们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