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
柳稼轩回首,望着满城待死的军士,竟一时语塞!
城下军士,齐齐望着城墙上的柳稼轩,死一般的寂静。
“我……”
柳稼轩喉间发堵,说不出话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满城孤勇,自是齐心要为边城舍命,可今夜,若是出边,定是凶多吉少,自己要如何与他们说?
一个愣神间,张文苑动了。
柳稼轩身边的张文苑,大步上前,风雪卷起他银盔上的红缨,英气逼人!
“弟兄们!”
张文苑上前沉喝一声,柳稼轩听他的声音,蓦然睁眼,却见了张文苑回首一笑。
张文苑点头一笑,再回首,脸上笑容不见,只余下了满脸的坚毅!
“弟兄们!我知道大家都心怀死志,准备将这一腔热血尽染边城!我张文苑亦复如是!”
“可今夜虽为战机,却不宜倾城而出!所以柳将军决定,派出一队陷阵之士,前往蛮营,撼山!”
数载军旅生涯,没有抹去他满脸的书生气,如今书生一怒,要以身殉边!
“这一去,便是有死无生!柳将军心痛之,不忍开口与弟兄们说,所以我张文苑站出来了!”
“今夜!我张文苑愿往蛮营,先死一步!何人敢陪?!”
张文苑上前,立于墙垛,猩红战袍猎猎作响,凛冽抽刀,睥睨发声!
边城满军皆知张文苑弃笔从戎,可如今他执刀,哪个敢笑他书生?
只见他话落,满城军士无言,却齐刷刷超前迈了一步!
张文苑望着满城愿甘愿赴死的军士,心中欣慰,眼底流露出难以自抑的骄傲,仰天大笑——知死而欣然往矣!这,才是我边军风采!
张文苑笑罢,一双剑眉竖起,手中军刀一挥,目光清澈,一时风采无两,“兵不在多,在精!此番赴死,百人足矣!”
“弟兄们!听我号令!家有老母者,出列!家有妻儿者,出列!父子从军者,父留!兄弟从军者,兄留!”
“留下的,骑兵前一百名,随我出城!”
百名军士片刻列队,披盔戴甲,额系白沙,马啸寒风,肃立城门之前!
柳稼轩随往,赐酒送行!
“文苑……”
柳稼轩给他倒满了酒,沉默看着这弃笔从戎、跟了自己数载的生死兄弟,心中酸楚。
“大哥,无妨!”
张文苑挑眉轻笑,满眼的傲气,“你总是笑我是个拎不起刀的书生,平日打仗呢,你也总护着我,搞得我在战场上也杀得不够尽兴,今夜,就让文苑纵马拖刀,去杀他个酣畅淋漓!”
“好!今夜此去,愿君且得尽兴!”
柳稼轩沉酒碗高高举起,敬张文苑,敬这百名骑兵,慷慨激昂,只是城头跃动的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看上去,竟显得苍老!
“这人呐,都有一些理由值得豁出命去拼,尤其使我们的当兵的,留着命,就是等着把它豁出去的那天!大哥你说,咱们背负着身后黎民百姓和锦绣江山,总不能怂了是不?”
张文苑一口饮尽碗中酒,笑若春风,将手中碗摔得粉碎,翻身上马!
张文苑一甩身后红袍,不再看柳稼轩,勒马纵声大笑,“哈哈哈!大哥!开城门,送文苑上路!”
“开城门!”
柳稼轩沉默,闭上双眼,缓缓挥手,下了他这一生中最苦涩的一道命令!
“吱——哑——”
柳稼轩话落,晦涩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哈哈哈!大哥!文苑去也!”
张文苑张狂一笑,抽刀拍马,带着百名骑兵,踏雪绝尘而去!
“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张文苑得偿所愿,畅快!畅快!”
百名孤勇宛若奔雷,杀入蛮营!
“文苑呐,路上慢些,大哥随后就到……”
柳稼轩沐雪站于城门,目送张文苑,久久没有离开。
城南站在城头,望着这些远去的勇士,忽想起他二爹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文人之道,气可轻狂,词可放浪,心,则端庄!
也忽然明白了他二爹说的那句,君不见天下间多少文人的满腔热血和一身傲骨,甘为天下而捐!
“张文苑呐张文苑,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张文苑百名骑兵如川流入海,淹没在无边蛮军中,城南不忍再去看,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清风学院,青云别院。
众人散去,此地只余大皇子与灵断。
灵断好似极其喜欢雪,静静站在院中,任由雪落满头。
“啪!”
一个雪球砸到了他的背上——灵断回首,正是大皇子攒了雪球砸他。
“灵断呐,你老在雪里站着干嘛,不冷么?”
大皇子笑着问他,慵懒的笑意中含着一股子坏劲儿。
灵断摇头笑笑,伸手去捏洋洋洒落的雪花,指尖触及雪花儿,那雪花竟化作了八棱冰晶!
“若是可以,能择一处,苍山暮雪,清净而修,那该多好。”
这青云智囊灵断,话语间竟向往归隐避世!
“你呀,干嘛总跟个老头子似的,知不知道这样很无趣?”
大皇子背手,无聊踢着脚下的雪,低头笑道:“你老是这样,做了事儿就冷不丁的悔一下子,可是你说,咱们都走到这步了,还能回头不成?”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我爷爷才说我不及灵谋仁吧!”
灵断屈指轻弹,将指尖八棱冰晶弹飞到积雪中,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嘴角挂着笑意朝大皇子走来。
“我也没说要回头,我做事儿,十件有九件后悔,唯独一件不悔,那就是做皇子的臣!”
大皇子斜靠着门框,眉眼低垂,“若不是遇见我,许是你早已不问世间事,遁入空门了吧?”
“谁知道呢?”
灵断笑笑,与大皇子擦肩而过,“终归遇着了不是么?”
还未进门,却被大皇子拉住了袖子。
“你既然这么喜欢雪,陪我去堆个雪人儿吧?”
灵断回头,见了大皇子纯真如孩儿童的笑颜,一如纯洁的雪,一如他的名字——吴尘。
“吱哑——”
一声轻响,别院的门被轻轻推开。
唐狐禄进门,抬眼便见了院中一个一人高的雪人儿,雪人儿黑玉做眼,白玉做鼻,红玉做唇,好似在朝着他笑。
“回来了?”
灵断斜靠在雪人边上那根挂着青云旗帜的旗杆上,手中,端着一盏凉酒独酌。
“嗯。”
唐狐禄轻声回道,又问灵断道:“你今日怎么忽然饮酒了?大皇子呢?他不是不让你喝酒了么?”
“嘘——”
灵断修长的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姿势,朝唐狐禄挤了挤眼——竟难得的俏皮!
“大皇子睡了,不要吵!”
灵断许是喝得醉了,面色微红,眉眼间竟多出一分媚态!
“吵醒了他,我要杀你的头去的~”
灵断摇摇晃晃站起身,拎着酒壶醉醺醺笑着,绕到那雪人儿前边,饮酒欣赏。
“好看吧?”
看着雪人儿,灵断眉眼间满是笑意,语气中甚是自得。
“你醉了。”
唐狐禄沉默,不知该怎么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