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尸骨未寒,让自己对着他的遗孀拔剑,安缇如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嫂子,”安缇如眸中含泪,恳求道:“杨大哥是公子爷的兄弟,也是缇如的亲大哥。嫂子若信得过缇如,就且暂缓,缇如愿以性命起誓,一定会协助公子爷查出真凶,为杨大哥报了这血海深仇。”
厉媛不为所动,冷声说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嫂子,就给我让开!”
安缇如不能让,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厉媛手中的剑,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嫂子如若信不过缇如,就一剑杀了我。缇如死不足惜,但请嫂子明鉴,倘嫂子报仇心切、为人所用,错认了无辜,让害死杨大哥的真正凶手逍遥法外,杨大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你休要唬我!”
厉媛红着眼,素手紧握着剑柄,寸寸往前顶送,血迹从伤口溢出,泅红了安缇如的外衫。
“倘若那穆四真的是无辜的,为何害怕我当面对质?”
“因为并非所有的人都像嫂子一样,是为了寻找真相去的。”
厉媛一愕,似隐约明白了一些。
乍闻杨业遇难,她仿佛天塌下地陷裂一般,痛得整个人都是混沌麻木的。
再后来,陈家的和朱家的就来了。似乎没有费力气,所有罪证都指向了穆典可,原本哀哀戚戚的吊唁堂同仇敌忾,愤恨填膺。
再后来,严一笙夫妇风尘仆仆赶到,有人相告夫妇二人,穆典可曾指使买通人牙贩子凌辱严苓……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顺理成章,却紧凑顺当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真相在前,即便疑窦丛生,厉媛也是不能够停步了。
“我只要一个真相!谁捣乱,我就先杀了谁!你给我让开!”
安缇如咬着牙,不肯后退一步。血线爬上剑身,蜿蜒滴落。
何沛珊大哭起来:“缇如,你这是为何啊,是为什么?阿业、阿业他跟你情同手足,为何他死了,你们连让我们查凶手都不肯?”
蒲青云扶着栏杆,双目含泪,愤恨道:“我看他们分明就是心虚,拿旧情要挟你们。阿媛你别理他,先杀了他,再去杀穆四那个小贱人!”
只听身后一声厉喝:“阿媛!”官诗贝疾步奔来,拽住厉媛握成拳的手,奋力掰扯,最后发了狠、用了蛮力,着才将长剑夺下,一转身掷进湖中,痛心道:“阿媛你这是在做什么?都是自家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刀动枪见了血才能罢休。”
“呵——自家人!”厉媛连声冷笑,返身朝前堂的位置一指,忽然情绪失去控制,朝官诗贝大声咆哮道:“您去问问常千佛,他拿我们当自家人了吗?只有穆四才是她的心肝,是自家人!”
官诗贝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情急打断道:“你闭嘴!”厉声喝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猝然间手背上一炙,低头一看,却是一颗滚烫的泪珠子溅到了手上。
厉媛背转过去,抬手捂嘴,浑身颤抖,眼泪走珠似的往下掉。终是忍不住,埋头呜咽有声。
官诗贝心碎如刀搅,如何忍心再苛责?转身抱住厉媛,行泪成双,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是婶不对……”
此时严一笙也追上了桥。
只一夜功夫,原本精神矍铄的老管家如同老去十岁。一头乌黑茂密的发半成灰白,面容褶皱叠起,眼皮耷拉,全然失去神采。严一笙看了安缇如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走上前去,搀住同样憔悴不堪的妻子,沉默地扶栏站着。
安缇如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
他多希望厉媛能照着他的胸口刺上一剑,也好过安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承受着良心的痛楚与煎熬。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刻此刻站在桥上的人是常千佛,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