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之地,不比北方气候干燥。入了夏之后,雨水就绸绸缪缪的,一场接连一场,总也没个尽头。
湿黏黏的水气夹裹着浓重的腥咸味道,随荡直的长风长驱入户。
桂若彤背倚棺椁,浑身软疲地坐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双眸映出一片红绿驳杂的色彩,绿的是竹,红的是血。
还有一抹穿梭其间,烈烈跳动的红缨。
红缨枪——霍岸!
不知是第多少次了,她伸出手,试图去抓那把摔落脚下的重锏。手指于空中巍巍探伸,终无力垂下。
咫尺之距,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也够不着。
怎么也够不着!
原来最让人绝望的,不是面对死亡,而是在死亡之前,就已失去所有的倚仗。不能杀害,也不能保护。
门外传来椒兰的惨呼声,桂若彤吃力地抬眼,正好看见霍岸将一杆铮亮的银枪从椒兰心口抽出,带出一朵硕大的血花泼浇而下,红缨尽染。
桂若彤落下泪来。
昏糊的视线里,一双男人的脚缓慢地闯了进来。
那脚上穿着一双深红色的靴子,极深极深的红——那颜色该如何形容呢?——桂若彤第一次见到这双靴子的时候,就觉得那应该血水搀进黑色的泥土,反复搓揉、捶打,再经雨水浸泡、阴风晾干后的颜色。
这双脚,来自潘玉姬。【2】
潘玉姬正对着她无声地笑,狭长的凤眸微眯起,肆意而邪魅,青天白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桂若彤双瞳一楞,突然凄苦地笑了起来。
她终于想明白了!
那棺木上的毒是椒兰涂上去的。
椒兰知道自己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为施荥阳整衣衫,擦拭棺椁。她甚至知道她会用哪根手指触摸棺盖的哪个位置。
她曾以为她们是姐妹,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诫过她。可是这个傻女人,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了眼前这个扭曲变态的男人,甘心为他所用。在被压榨干净,再无用处时,被毫不留情地丢弃。
情之一物,究竟为何?
桂若彤力竭,满面是泪地仰跌在身后沉重而厚实的黑色棺木上。如浆汗水黏着皱巴巴的衣衫,紧裹在她的躯体上,让她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地狼狈。
霍岸提抢转身,大步朝木屋走来。
此劫已是难逃。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她轻叹一声,合上了眼:“荥阳,我来陪你了。”
红缨枪破风而来。
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一股香风从右袭来,荡偏了红缨枪的方向,随后两把流星铁锤疾追而至,铛铛两声巨响后,方圆数尺里的空气都在激荡着,充斥令人耳酸的颤音。
桂若彤掀起眼皮,只看见一个转身拂袖的红色人影,随后,再无知觉。
连生变故,霍岸面上并不见惊慌。沉着地抽枪、回步,劲腰拧转,反手一枪,如电光出云隙,穿过腋下,直刺身后。
这一枪出其不意,迅之又迅,任谁都没有想到。万鼎刚救人心切,走步甚疾,刚抛出流星锤又尚未收回,两索余劲掣着手臂,行动受阻,如何躲得过。
当下肩头中枪,闷哼了一声,右手挽着铁索用力一兜,刺球形的流星锤呼啸着盘旋,大力砸向霍岸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