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像被定住了一样。
一阵狂风过,吹得门扇“啪”一声重重拍在墙壁上,无主乱摇。烛火被吹灭了一半,她的头发也乱了,像水草一样扑缠到脸上。
人也茫茫,心也凄慌。
就在刚才灯暗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现出很多画面。
有很久以前,在荒原之上,常千佛抱着她的去情形。也有今天,在阵法套叠的杀场上,他牵着她的手,两人内息相融,翩翩翱翔,他在她耳边念:“廓四方,柝八极……天覆于上,地覆于下……日东生而月西出……水下润而火上焱……”
她浑身僵硬,然后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她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他那么瘦,硌痛了她的手。
“千佛,我不想他死,我也不要你受痛苦。”她喃喃地说道:“我要怎么办?”
常千佛心疼地将穆典可抱紧,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他始终没有回答她。
狂风过后,就是暴雨。
雨点泼豆子般啪嗒打在屋瓦上,雨声骤连,响了一夜未绝。
五更时分,常季礼被更鼓声惊醒了,翻身坐起来,打算像往常那样,草草洗漱过就去议事厅看脉案。
他睡觉没有关门的习惯,门就半敞着。就着门缝泻进来的光亮,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搭在床头架子上的长衫,袜子,束发方巾……然后他身体僵了一下。
沉沉如磐的夜雨天,窗洞黑漆漆的,一丝儿亮都没有。门口哪来的光?
是灯光。
一根灯芯草,躺在浅浅一滩松油里,火星伏豆,已将燃到尽头。徐攸南四肢松瘫着,仰坐在一张漆红梨木大圈椅上,眯缝这双眼似睡非醒,很疲倦很疲倦的样子。
乍一看去,你会觉得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或是更久。
随着常季礼大力地拉开门,带起的风煽得那一星火苗“呼”一声,爆蹿了一截。火光照进徐攸南的眼睛里,那黯然如深渊的双目里才仿佛有了光。
“常二爷,我们谈一谈。”他缓缓坐直身体,清逸的面容上罕见没有笑,满是严肃。
***
陈宁刚刚起床。
穷苦人家出身的人,就算做了官老爷,也还是用不惯侍女。洗漱起居,他还是习惯自己动手。只穿着睡觉穿着的中衣,自去井边摇了水上来。
把盥盆往廊座上一墩,撩起袖子,鞠水扑在脸上。
“嘶——”针刺密网上脸,疼得陈宁倒吸口凉气。他忘了脸还肿着了!
也不晓得方显是从哪里得的消息,知道味藏酒庄爆炸是容翊的授意,顺藤就查到他身上。
他是个书生,方显是军人,以兔搏虎,结果可想而知。
要不是和顺闻讯赶来拉架,他这条命昨儿个就算是交待了。
就算鼻青脸肿,该办的差事陈宁不会耽搁,穿好官服,正要出门,太医院的右院判周吾带着两个吏目呼天抢地地闯了进来。
“陈大人,你可一定要为太医们做主啊。”
这个主,陈宁还真做不了。
前儿个夜里,京畿卫大统领王玄带着皇家精兵杀去槐井街,折戟沉沙不说,自个儿还被砍成了独臂侠,不得不向他一个小小的滁州刺史寻求庇护。
他陈宁何德何能,敢跟那支一路凯旋高歌的虎狼师相抗。
陈宁闲闲地掸着袖子,周吾坐在他对面哭诉。
“……土匪一样,见人就抓。不肯从的,一刀就把脑袋砍了下来……陈大人,你的脸怎么了?”
“被豨咬了。”陈宁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继续说。”
站在陈宁身后的长史嘴角一抽,这么说不会闯祸吗?那可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啊。
周吾也是一脸惊疑,滁州城虽然城小地偏,不比京中,竟至于荒芜到这种地步么?连刺史府里都有野物出没了?
他愕然一会,想起正事要紧,又接着说:“……还有没有王法?还是不是天子之国?老夫可是听说,那明宫的人,个个都是钦命要犯。这不治要死,治好了,也是共罪啊。陈大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周大人此言差矣,”陈宁笑道:“天朝臣子,自当竭气尽忠,虽焚不改其节。怎会见了点血,就向逆贼屈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