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吾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不悦道:“陈大人此言甚谬。所谓医者父母心,不分富贵贱愚——”
“噢,”陈宁恍然,面上玩味笑意更重。双手握拳,面向南方遥遥一祝:“我皇圣明,定能体察大人医者拳拳之心。”
“你——”周吾霍然站起,指着陈宁,气得浑身发抖。
他当然听得出方显话里的讽刺之意,他因拒不出诊,被方显断掉的发还没长出来呢。
“传言果然不差,你陈宁就是个奸吏!酷吏!”周吾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就是个和稀泥!”
“门在那边。”陈宁一指笑道:“大人好走不送。”
周吾一跺脚,甩袖道:“咱们走!找大将军评理去!”带着那两个吏目怒气冲冲出门,新上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陈宁伸手取了那茶来,拂了浅表的茶沫,浅浅啜了一口。眉头略微皱起。
发了霉的陈茶,难吃得紧。
***
两排身高八尺的彪形壮汉,手提弯刀站在房门口。
已经见血吓软了腿的众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在房门外排着长队,挨个进去为金雁尘诊脉。
太医署里不乏浑水摸鱼的裙带子弟,也有有真才实学的真御医。只不过遇上难以飞越的极高之巅,是鹰还是雉已经无谓区别。
徐攸南就坐在床边,看见摇头就一脚飞踹过去,直接将人踹到门外。
外面提刀的汉子便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吐血的太医提出去扔到院中空地,让抱头蹲着,好好思索解毒之法,若到天黑还想不出来,全都一锅炖了。
有人当场就吓昏过去。
太医院为皇家诊病,享朝廷俸禄,何等的尊荣与体面。却是在这一天,把平生未曾经历的屈辱全都历了个遍。
更有那胆小的,早在温家别院掳人之际就吓尿了,就这样一身臭烘烘尿骚味混在一群朝夕相处的同仁当中,个中煎熬滋味可想而知。
周吾最终没有找到方显。
方显在前方救灾,听下属来汇报此事,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径直派人把周吾打发了。
这群成日里作威作福,就好拜高踩低的大老爷们,就该从高高云端跌下来,尝一尝生民的疾苦。他不无恶意地想。
他可没忘记,当初这群自称是大夫的人,听说要去疫区为民诊病,是如何地自恃身份,推三阻四。
要不是他一剑削了周吾的发顶,起了震慑之效,怕这些日子,这些人还在刺史府里喝着茶,整日地跷脚高谈阔论着。
然而不管是不行的。
到了晚上,方显才一身泥地回到刺史府,亲点了五百虎骁营,围了槐井街的院子。
徐攸南好商好量地把人给放了出来,说是看在苏鸿遇的面子上,望着苏家日后善待六小姐金采墨。
并留下了话,让众太医回去后接着想,想不出来,就把他们的头儿周吾拉去下锅炖了。
医术不精,带徒不肖,枉为院判,忝活世上也无益。
周吾听说后差点没气得吐血。
苏鸿遇更是捶案破口大骂,徐攸南这句话简直是把他往刀口上送。谁要跟他们这群朝廷逆犯拉亲结派?想当初苏家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把金采墨从金雁尘入宫行刺的案子里摘出来!
第三天,徐攸南倒是没抓太医了。一早杀上积云寺,赶了一群和尚进城,满满当当坐了一院子,个个手持念珠,敲打木鱼,诵经声从早到晚持续,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
这分明是疯了。
相比起徐攸南的疯狂,穆典可则要平静得多。
她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下去。
多数时候,她安静地偎在常千佛怀里,看沙漏一线一线细细流,在心中默默数计着那终将到来的时刻。
第三天夜里,在徐攸南没完没了的折腾下,噩耗提前传出:金雁尘,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