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沧平与常纪海坐在枝叶半凋的古槐树下对弈,头顶上时有落叶飘坠,枯黄薄脆的一片,风中打几个旋,萧瑟秋凉味就出来了。
“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常纪海吐出一口旱烟,苍老面容隐于浓雾后不得见,语声似慨似叹,“容相变通之才。”
但也说明左支右绌,危厦之下已显得独木难支。
一国之相,想要做点利民之举,竟不得不寻求与江湖势力联手。
“沧平如何看?”
“倒宁。”穆沧平吐字简短,一如他落子,俱利落。
常纪海丝毫不意外。
穆沧平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目标清晰,毫不犹豫,不计代价。
容翊的提议是剂温补药——以小灾示大警,挟民意动君心,小处着手,徐徐图大——是他为政多年为顾大局一贯养成的春风化雨手段。有用,但是慢。
江湖之人的手段就要简单粗暴多了。
谁拦路,就推倒谁。
容翊所虑者,不过是水利旧工事的贪墨案牵扯太多皇亲与宁党,一旦触及,非但治水事不能顺利推行,还会引发朝野震荡,动摇根本。
这种考虑,是基于以宁玉为首的宁党和以德王刘禹为首的皇亲贵胄会对他推行的政令百般阻扰。
但如果宁玉没了呢?
如果刘禹退缩了呢?
历朝历代的权力更迭中,权谋固然占有一席之地,但更多时候,还是拳头说话。甚至于有些历史,粗暴儿戏到史官不忍落笔。
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
譬如今日,如有一人乱麻缠身,容翊有巧手,寻得线头,循其路径,百转千回将其开解;而穆沧平有利剑,只消一剑斩之。
“你打算杀了宁玉?”常纪海问道。
人老心就闲,他栽花除草,包括下棋,动作都是慢悠悠的。
尤其穆沧平落子既快且干脆,愈发反衬得他犹豫缓慢。
“宁玉已确凿与北边搭上了线。”穆沧平说道,“三年前,滁州瘟患,朝廷有意封城。宁玉,金雁尘与拓跋祁三方联手,一面阻止封城令的下达,一面在城中制造暴乱,驱逐大量身染瘟疫者出城。其时常公子身在滁州,具体情形,应与老太爷言及过。”
若不是滁州刺史陈宁手腕铁血,迅速平息事端;其后常家堡出人出力,调动周边药堂合围滁州,沿途收捡病患,一场大祸恐已酿成。
“身在枢要,奸才,比庸才更可畏。”穆沧平说道。
常纪海吞吐着烟雾,没有应言。
在他看来,穆沧平自身便是一大奸之才。为了爬到如今的位子,他做过比宁玉更加不择手段的事情。
但眼下他要行的,又确是利国利民之举。
人性之复杂难以勘透,实是人世间最艰深的一门学问。他冷眼将此人看多年,竟有时也费解。
他默,穆沧平也默。
有些像穆典可初次来常家堡,两人隔石桌对坐的情形。
不论心性,单说脾气,这对父女是很有些像的:所认定之事,毫无退让的余地。说服不了你,那我便不说。
“为何与我言?”常纪海低首磕烟灰,“你有能力做成此事,并不需要我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