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人一路指引下,司马懿沿着第一次进许都皇宫时所走的路线,经过的每一处对他来说都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那样熟悉。
然而物是人非,他此时的心情和当初已是天壤之别...
站在外表看似庄严肃穆的德阳殿宫门前,司马懿的心情非常复杂,他回想起之前和刘协之间的种种过往,包括自己在同一间宫殿内给予他的承诺。
“启禀陛下,丞相长...”
微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司马懿伸手阻止了刚刚向宫门内禀报的刘协,自己伸手轻轻推开了大门。
推开的宫门传开了深沉的“吱呀”声,白昼的光芒从敞开的门缝之中肆无忌惮的闯入了昏暗的屋内,同时也照亮了正襟危坐于龙位之上那天子的脸庞。
两人隔着走道的距离遥遥对视着,起初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司马懿甚至都没有向刘协行君臣之礼,这让站在门口的内监颇为惊讶,然而就在此时刘协却开口说道:
“你们把门关上后都退下吧...”
站在门口两侧的宫人们闻声便将两侧的门再度关上,然后相继退去了。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殿内静的出奇,仿佛能够清楚的听到彼此那十分微薄的心跳声。
刘协仍旧坐在塌上,他注视着司马懿抬起手从袖管之中掏出了一份锦绣布帛,随后开始缓缓迈着步子缓缓向自己的面前走来,当距离只有十余步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对刘协躬身行礼道:“丞相长史、河津亭候司马懿,拜见陛下...”
若是搁在以前刘协一定会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但这次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面无表情的对他说:“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从刘协的语气上来看,两个人就好像是素昧平生一样的陌生,话语生硬而又冰冷。
见刘协问自己,司马懿便用双手呈上锦帛,低着头走到了席案前将其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上面,然后回答说:
“自桓灵二帝以来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汉室社稷的统治力渐渐濒临衰微,陛下也先后遭受董卓、李郭之乱,却无力重整朝政,若非魏王父子数十年来竭力匡扶,恐怕陛下早已成了冢中枯骨,现在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万民福祉为重,效仿尧舜之贤。”
司马懿的长篇话语中,其中心意思虽然没有表现的非常露骨,目的却也十分明确。刘协听后无力的笑了笑:
“朕早就知道魏王不会死心,没想到继华歆之后来逼宫的人竟然是你...”
听了刘协的话,司马懿躬身再度拱手说道:
“臣不敢,只是行劝谏之事罢了。”
“劝谏?”
刘协终于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手指着自己身后的龙塌大声说道:
“就算是你对朕怀恨在心,可说到底你也是汉室刘姓的子孙,现在居然帮着曹丕这样的篡汉逆贼胁迫于朕,你就不怕孝和皇帝在天之灵咒骂你吗?”
虽然刘协的话听起来义愤填膺,但对司马懿来说却完全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缓缓站起身,用着极度坚毅的眼神和刘协那愤怒的眼神对峙着:
“因为我和陛下您所要走的道路,打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语让刘协的心中顿时产生了无限的寒意,他见司马懿完全不重视身为“永元遗芽”的身份,铁了心要帮助曹丕谋朝篡位,同是以自己现在和司马懿的关系来说,想要劝服他根本就不可能,于是他侧过身去抽出了身旁木架上的高祖斩蛇剑丢到了司马懿的脚跟前:
“仲达,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朕有身为天子的尊严!只要朕还活着就不可能将历代先祖所创下的基业拱手让人,如果你决意要帮助曹丕的话,就用这把剑杀了朕吧!”
其实这一天对于刘协来说也等待了很久,自从当初在赤壁之时,自己挥剑在司马懿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穿了他的心脏开始,他就没有奢望过司马懿会原谅自己,或者说:
能够死在司马懿的手中,对自己来说恰恰是最好的归宿...
看着自己面前那把烦着寒光的宝剑,司马懿弯下腰将其捡了起来冷笑着自言自语道:
“先祖创下的基业早就名存实亡了...”
接着司马懿用右手挥动斩蛇剑高高举起,刺穿了他与刘协之间的案面,见司马懿居然没用这把剑刺穿自己的心脏,这让刘协大吃一惊:
“你...”
“三十年前,陛下为国贼董卓所劫持被迫迁都洛阳,眼睁睁看着百年帝都洛阳化为灰烬,敢问陛下当时身为天子的威严在哪里!
二十五年前,陛下为李傕、郭汜二人所摆布,好不容易在伏完等人的护卫之下逃回了洛阳,途中历经坎坷、狼狈至极、疲于奔命几乎命丧贼手,东涧之战死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敢问陛下当时身为天子的威严又在哪里!”
还没有等他从惊愕之中走出来,司马懿居然跨上了席案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口吻也愈发的强硬:“若非魏王曹公及时将陛下接往许都,陛下又怎么能安坐这龙塌之上数十年之久?而陛下不仅不思该如何韬光养晦,反而连连在曹操背后做些无谓而又愚蠢之极的小动作,先前您还可以仗着有伏完、孔融、荀彧等一帮汉室忠臣帮你,可现在帮你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了,面对曹丕正当光明的篡汉自立,大殿之上还有一个人敢为您说话吗?”
司马懿那近乎咆哮的话语让刘协陷入了极大的惊愕之中,他毫无反驳之言,更无反驳之力,只能眼睁睁的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司马懿。
见刘协没有任何言语应答,司马懿突然伸手摘掉了刘协头顶的玉冠,使得刘协的头发瞬间散落在肩上,而司马懿在凝视了玉冠一会儿之后又突然将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没有帮没人管的你就像是这个玉冠一样,昨日有华歆,今日有我司马懿,曹丕还会为你准备更多的人来逼你让位,一直到你把他的耐心磨没了为止,就算是弑君篡位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到那时你死都死了,你大汉天子的尊严又在哪里!”
面对司马懿的慷慨陈词,刘协的内心防线已经完全被击垮了,他瘫软的坐在了龙塌之上苦笑着,长时间一言不发。
而司马懿则从席案之上轻轻走了下来,拔出了插在席案上的斩蛇剑后向后退了数步,然后恭恭敬敬屈膝跪了下来,口吻又再度平缓了下来:
“恳请陛下三思...”
就在司马懿和刘协为禅让之事而争吵不止之时,另一边的未央宫内倒是平静的很,就仿佛是司马懿刚刚进入德阳殿时的那样,司马孚和曹节两人彼此面对面的站着,什么话没有说。
曹节面前的席案之上放置着大汉天子的玉玺,自从华歆有意逼宫之后,曹节为了防止有人去德阳殿抢玉玺便将玉玺留在自己的身边,并对曹丕安插在自己身边伪装成内监侍女的宫人们说:“如果你们想要从我这里拿走玉玺,就一并拿走我的人头向你们的魏王请功吧!”
一进宫门的司马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席案上的玉玺,只不过装作没看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