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病人此时已经浑然不见方才的怒意，取而代之的是客气温和，顺从得如同一只小绵羊。

他慢慢躺下，手抓着牙椅旁边的把手，略微耸肩，自己就张开了嘴。

“是这个牙吧，你嘴巴长大，舌头不动，很快就结束。”谷魏攸戴上面罩，拿起涡轮机，轻声说道。

“嗯嗯。”中年病人大张嘴轻轻点头。

“滋滋滋……”

……

只是一颗下前牙的龋坏，很快谷魏攸就做完了操作。

然后大家就看着这位中年病人不停地向谷魏攸鞠躬弯腰，千恩万谢地离开。

直到看着这位病人消失了踪影，谷魏攸才招呼了自己的各个学生一句：“你们都跟我进来一下。”

学生们闻言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跟上谷魏攸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那位刚刚挨骂的学生正在紧握双拳地发呆，眼神毫无焦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王越功，你刚才哪里做错了？”谷魏攸的声音忽然在休息室响起。

发呆的学生被吓得一个激灵，急忙站了起来。

这位叫王越功的学生看了眼众人，低头支支吾吾道：“我太粗心了，应该用口镜挡一下病人舌头的……”

“不对。”谷魏攸摇了摇头。

“坐吧，你们都坐。”谷魏攸的声音和平和，浑然没有了刚才发火的气势。

学生们一一坐下，然后齐齐看向谷魏攸。

“第一，你错在没有提前让他不要动舌头；第二，你错在埋怨病人。”

“其实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做之前就交代人家一句舌头不要乱动，交代了以后人家就不会动，动了也怨不到你头上。”

“你没说就算了，人家已经受伤，你此时不该怪他，你该道歉，有很多矛盾其实就是起源于你这张嘴。”

谷魏攸缓缓道来，学生们闻言频频点头。

“刚才对你发火有点过头，你不要太在意，我要是不发火，病人的气就消不下来，事情就没这么容易解决。”

“说得残酷一点，我骂你是在保护你，也在保护医院。你被骂得越惨，人家心里的气消得越快。”

王越功一直握着的双拳松了开来，他轻声道：“我知道了谷老师。”

谷魏攸看着众人轻叹一声道：“培养一个医生不容易，你们能混到我的手下来，必然是成绩高于你们80%的同学。五年读完又三年，三年之后说不定还三年。”

“等十几二十年过去，你们好不容易有了资历，也有了成绩，成为一个主任或者小翘楚。但是，知道怎么让你们这些成绩顷刻付诸东流吗？”

“医闹，一个医闹就够了。”

谷魏攸眼神里有些感叹的意味，继续道：“林阳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他是运气好。他遇见的医闹形式也很温和。”

“如果就因为今天的一次口角，这个病人十几年以后忽然有一天想不开，提着刀跑来医院就砍了十几年后的你，那你这十几年的成绩就毁于一旦。”

“北都那个年轻眼科医生多优秀①，多善良。活脱脱一个医生楷模啊！被他一个免费处理完的病人跑来砍了手，差点命丧黄泉，现在救活了，以后也再做不了手术。”

“悲哀吗？”

谷魏攸问完后沉默了一会儿。

“悲哀！太悲哀了！”

“但不是这位医生的悲哀，是社会的悲哀，是那些正遭受眼科疾病痛苦的病人悲哀！”

“他们失去了一个技术高超的、为他们着想的、可能给他们带来光明的好医生的手术机会！”

休息室一时气氛有些凝滞，大家都有些伤心，那位年轻的教授被砍确实很让同行寒心。

“当医生，要记得保护病人，也要记得保护自己。”

“希望若干年后，当你们的双手发抖举不起器械的时候，你们能在晒太阳的午后，好好地回忆感谢自己人生中遇到的每一个病人……”

金色的阳光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照进来，穿过空气中自由飘荡悬浮的尘灰，轻轻拂在了各位少年的头上，如长者抚顶，温暖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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