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路旁人家门首,三藏下马,悟空接了缰绳,伫立绿荫之下。
三藏拄着九环锡杖,按按藤缠篾织斗篷,先奔门前。
只见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里嘤嘤的念佛。
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声:“施主,问讯了。”
那老者一骨鲁跳将起来,忙敛衣襟,出门还礼道:“长老,失迎。你自那方来的?到我寒门何故?”
三藏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和尚,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适至宝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万祈方便方便。”
那老儿摆手摇头道:“去不得,西天难取经。要取经,往东天去罢。”
三藏口中不语,意下沉吟:“菩萨指道西去,怎么此老说往东行?东边那得有经?”
腼腆难言,半晌不答。
悟空上前道:“那老儿,你这们大年纪,全不晓事。我出家人远来借宿,就把这厌钝的话唬我。十分你家窄狭,没处睡时,我们在树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搅你。”
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师父,你倒不言语,你那个徒弟,那般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怎么反冲撞我这年老之人!”
悟空笑道:“你这个老儿,忒也没眼色!似那俊刮些儿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孙虽小,颇结实,皮裹一团筋哩。”
那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
悟空道:“不敢夸言,也将就看得过。”
老者道:“你家居何处?因甚事削发为僧?”
悟空道:“老孙祖贯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居住。自小儿学做妖怪,称名悟空,凭本事,挣了一个齐天大圣。
只因不受天禄,大反天宫,惹了一场灾愆。如今脱难消灾,转拜沙门,前求正果,保我这唐朝驾下的师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么山高路险,水阔波狂!
我老孙也捉得怪,降得魔。伏虎擒龙,踢天弄井,都晓得些儿。倘若府上有甚么丢砖打瓦,锅叫门开,老孙便能安镇。”
那老儿听得这篇言语,哈哈笑道:“原来是个撞头化缘的熟嘴儿和尚。”
悟空道:“你儿子便是熟嘴!我这些时,只因跟我师父走路辛苦,还懒说话哩。”
那老儿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懒说话,好道活活的聒杀我!你既有这样手段,西方也还去得,去得。你一行几众?请至茅舍里安宿。”
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二众。”
那老者正在门前与两个和尚相讲,只见那庄南边有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敛衣赤脚,插秧而回。
他看见一匹白马,一担行李,都在他家门首喧哗,不知是甚来历,都一拥上前问道:“做甚么的?”
那老儿才出了门,搀着妈妈道:“婆婆起来,这师父,是唐朝来的,只是他徒弟脸嘴丑些,却也面恶人善。带男女们家去。”
那妈妈扯着老儿,二少年领着儿女进去。
悟空将行李拿入门里,将白马拴在桩上。
只见那老儿才引个少年,拿一个板盘儿,托两杯清茶来献。
茶罢,又吩咐办斋。
那少年又拿一张有窟窿无漆水的旧桌,端两条破头折脚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请三众凉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