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地里怨言还罢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也是不好。这可笑不可笑?”
探春笑道:“胡涂人多,哪里较量得许多。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天天娘儿们欢天喜地,大家快乐。
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
当下已是起更时分,大家各自归房安歇,众人都且不提。
且说鸳鸯一径回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角门虚掩,犹未上闩。此时园内无人来往,只有该班的房里灯光掩映,微月半天。
鸳鸯又不曾有个作伴的,也不曾提灯笼,独自一个,脚步又轻,所以该班的人皆不理会。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路,寻微草处,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来。
刚转过石后,只听一阵衣衫响,吓了一惊不小。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见她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藏躲。
鸳鸯眼尖,趁月色,看准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
鸳鸯只当他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恐吓着耍,因便笑叫道:
“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也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玩不够。”
这本是鸳鸯的戏语,叫她出来。谁知她贼人胆虚,只当鸳鸯已看见她的首尾了,生恐叫喊起来,使众人知觉,更不好,且素日鸳鸯又和自己亲厚,不比别人,便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只说:
“好姐姐,千万别嚷!”鸳鸯反不知因何,忙拉她起来,笑问道:“这是怎么说?”司棋满脸红胀,又流下泪来。
鸳鸯再一回想,那一个人影恍惚像个小厮,心下便猜疑了八九,自己反羞的面红耳赤,又怕起来。
因定了一会,忙悄问:“那个是谁?”司棋复跪下道:“是我姑舅兄弟。”鸳鸯啐了一口,道:“要死,要死。”
司棋又回头悄道:“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那小厮听得,只得也从树后爬出来,磕头如捣蒜。
鸳鸯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道:“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
鸳鸯道:“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一语未了,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道:“金姑娘已出去了,角门上锁罢。”
鸳鸯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脱身,听见如此说,便接声道:“我在这里有事,且略住手,我出来了。”司棋听了,只得松手让他去了。
且说鸳鸯出了角门,脸上犹红,心内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因想这事非常,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还保不住带累了旁人。
横竖与自己无干,且藏在心内不说与一人知道。回房复了贾母的命,大家安息。从此凡晚间便不大往园中来。因思园中尚有这样奇事,何况别处,因此,连别处也不大轻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