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极好听的名,我就打着趣儿的叫他沈先生,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总觉着我将他叫的老气了。
那我顺着他的意思叫他沈哥,我说,这个听着年轻,也亲切不是?
他笑了,眉眼弯弯的。
大学生嘛,天南地北聚在一起,聊了几句就熟络了,女生呢,总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看上了那个男生,我转了一圈回来,发现竞争对手不少,但好在我算是他的直系学妹,时常能见着他,我知道,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沈哥身边却总跟着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我挺讨厌他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讨厌,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
沈哥对我们新生很好,有个什么事都依着我们,新生的联谊会上,大家硬要他来,他也不推辞,应下了。
我本是那时就打算表白的,我去换了当下最时兴的碎花裙,梳了个麻花辫,同宿舍的女孩夸我,说我像飞燕合德,像豆腐西施,我也不知道她们说得有几分真心。
我只知道,这场表白,不成功,便成仁。
想起来那时也确实冲动,就那么惊鸿一瞥,就想上赔上自己的一生。”
5
奶奶说这些时眼神发亮,语气抑扬顿挫,像在唱一首青春的赞歌。
可我到底还记着那句。
“他呀…他是有心上人的…”
6
“他说他已经有了钟意之人。
我也记不得我是个什么反应了,反正也没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听出他语气的凝重,便知他并非玩笑,他是在认认真真的拒绝我,也算是对我的一种看重吧。
我说过,他是顶温柔的一个人。
那一次,对我来说是个干干脆脆的拒绝,你知道,少年人丢什么也不肯丢脸面,于是我在他面前放手还算干脆,只是私下里不甘心,难受劲儿过去了,就卯足了劲要瞧瞧是哪一位占了我的福分。
说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后来我知道了,他钟意的那位,便是和他形影不离的那个青年。”
7
“他叫钟来思,是个普普通通的军人。
我一直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就是因为他不像沈哥对谁都是笑嘻嘻,这家伙整日里臭着一张脸,只有对着沈哥才会温柔那么一丝丝。
直到后来有了些风言风语。
人常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认定了那是谣言,三人成虎,实在可恨。
我去找沈哥告状,沈哥只是笑,也不否认。
他说啊,谣言啊,不会无缘无故传起来。
他还说,他喜欢的那个人想和他光明正大的拉着手行走在阳光之下,想要鲜花祝福,想要安定。
但现在不行,没办法。
以后可能也不行,没办法。
那是他第一次拉我的手,他眼神真挚,目光温柔又痛苦,他问我,你理解吗?
他期待着我懂他,或者他在等待着一位倾听者。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我开始发抖。
诚然,我的父亲曾在英国留学,耳濡目染之下,我总是对新事物有很大的好奇心和很强的接受能力。
但我不理解。
我觉得恶心。”
8
“后来我们有很久没见。
零零碎碎听了些他的消息,听他跟着大部队去游行,被人打断了腿,是钟来思背了他一路,踹开了医院的大门。
听说钟来思替人挡了枪子儿,命悬一线时只念叨着,昔年,昔年…
还听说他们在夜里亲吻,被人撞见,好在没被认出来,他们依旧有惊无险的做着流言里的恋人,现实中的兄弟。”
9
“再见时南京的形式已经很严峻了,母亲寄信来,唤我回江苏。
十一月中旬,他和一帮朋友来送我。
钟来思站的离我们很远,他站的笔直,像一个永不会缴枪的战士。
我脑子一热拉了他们单聊,却一句也没开口,只有沈哥在我一旁像个老妈子一般叨叨。
他说,要注意安全啊,钟来思附和他,注意安全。
他说,有空要来信啊,到了给我们报个平安,钟来思又道,报平安。
我没来由的有一丝哽咽,最终也只问了最平常的一句。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哥笑得很开心,扳着指头跟我数日子。
他说呀,他查了,十二月十四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最适远行。
他还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有志之士,定当救国于水火,他要去国外深造,他要在黑暗中摸索一条道。
钟来思也应和他,诸事皆宜,诸事皆宜。
他看着沈哥的目光很坚定,像是在向他许诺:我替你守着这里,我等你回来。
…
我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告别时他们都笑着,笑容温柔的像春风,像依依杨柳。
不过是一对恋人啊,我突然就释怀了。”
10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我求着奶奶说,奶奶也只是含糊几句,
左右不过是什么他们相亲相爱厮守一生,讲一些模糊的结局来糊弄我。
我那时倒也真信了。
于是我拉着奶奶的手,一字一顿:“等我长大了,就带着奶奶去找沈,沈哥。”
奶奶总是笑着回答我:“好呀,那我一定有好多话和他们讲。”
那天雪下的好大,我觉得冷,便缩到奶奶怀里,听她念叨:
“十二月十四呀…你说好的黄道吉日…你算好的诸事皆宜…”
后来我才明白,仙人也有失了卦的时候。
那才不是什么好日子,也没有什么相亲相爱厮守一生,奶奶从前没说出口的话依旧藏在心底。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因为那是一九三七年。
侠气自当配最好的剑,陈年旧事不必提,就作是剑刃上闪过的一抹浮光掠影罢了。俊俏公子与绝世佳人也好,爱恨情仇和杀伐决断也罢,它只不发一言地看着,待到英雄暮年,再带着它叮儿当啷地去隔壁茶馆讨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