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小之辈,竟敢如此放肆!”乐伯怒拍桌案。
“蛮族、魔教、夜叉,我们也不知道星罗到底想干什么,但毫无疑问,它们正在把嵩朝诸国的敌人们一个个勾连起来,编织成网,而整个大嵩朝,就是这张网中的猎物。”
乐伯脸色也变得沉重。
“咳!”
乐仲咳嗽一声,乐伯忙推去酒壶,他知道侠义道的人向来都是把这玩意儿当水喝的。
可他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地上的血。
“你吐血了?”
乐伯惊慌起身,要叫军医进来。
可乐仲一把将他拽了下去。
“我吃了流命散,能撑到现在就不错了,我话没说完,你听着!”
乐伯一下子眼睛瞪似铜铃,这个沙场老将这时竟手足无措得如同个孩子。
“七星似乎在宋州有叫作‘七曜’的敌人,但我们也不深知。依我看来,与其指望另一群教徒来对付他们,不如依靠我们这些脚踏实地挣扎在大地上的受害之人,用自己的刀剑去对抗——咳!”
“不行,我得找人给你治治,什么药都吃吃试试,无论如何——”
“哥!”乐仲低吼一声,连呛三口血,惊得乐伯不敢乱动。
“大哥,如今嵩朝诸国醉心内斗,相互视如仇寇,而炎流灭部,北国力虚,琅琊一定会以为北方暂时无碍,松懈守备,抽调兵力增援南方——
可这是不行的!不出五年,真正的敌人就一定会兵临这座大寒关下!咳!咳咳!当星罗收网的那一天,若是我们不能阻止他们,城关失守,嵩朝百姓的鲜血就会流成大海,我们的尸首会被他们从大海里捞出来,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咳咳咳……”
乐仲语气激动,气血上涌,原本虚弱的脸色竟突然变得通红如青年,分明是回光返照之象,乐伯惶急无措,只有老眼里泪珠零落。当乐仲猛地扑上来,抓住他的两条胳膊,乐伯发现,自己这个弟弟眼睛里也是红的。
“大哥,要让雷州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雷州的视线不要离开草原!查探他们,挑拨他们!找到他们,除掉他们!答应我,不要让他们攻破大寒关!”
乐仲已经完全不顾忌气喘,边喊边吐血,乐伯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亲弟弟,含泪应道:“我答应你。”
乐仲的脸色一下子放松下来,可气血一退下去,就变成另一个极端,苍白如纸,仿佛所有力气都蒸干,只有嘴唇嚅动着:
“大哥……这回,亲手杀蛮子,才知道,你这些年,对付的敌人……有多难,你有……多不容易,弟弟这些年,没能多帮你……对不起……”
“不——”
“嘿,可最后,老弟也……做到了。老夫……不负廉将军。”
言落,乐仲垂手,瞑目。乐伯瞪直了眼睛,张口低呼着“二弟。”见无回应,也僵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眶里泪水打转。
朦胧中,他想起了年轻时候,自己与二弟分道扬镳那一天。他其实一开始不同意二弟去走江湖的,可最后骑马追了三十里去送别。
他那时说服自己,弟弟一直都比自己要聪明,应对江湖上的诡谲人心,也许比应付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要容易。弟弟会比自己活的更久的。
尸体渐凉,白发的老将军突然向屋顶仰起头,张开口仿佛要将口目张裂——
“蛮族——!”
一声雷吼震破天夜,声十里,四营兵动,枪戟出雨幕,如林列。
次日,大将乐伯以啸营罪,自罚军棍三百,十万将士肃穆摄心以观,皆记将军长呼“蛮族”时泣血。
——
据后世史家考证,武宣二十二年二月,就在烈风部攻打寒叶城的时候,万目河南岸,毒火部与狂沙部已经全军整装待发。
但当烈风部覆灭一事传回,率先得到消息的狂沙部族长赫尔金,认为合攻雷州之事已不可行,便突然向隶属于东汗王的毒火部发起偷袭,令毒火部遭受重创。
战后,毒火部族长术喀拿着自己的断臂,来到东汗王泰古罕面前哭诉赫尔金背信弃义,泰古罕震怒,下战帖于西汗王,自此草原内战再起,往后数年无暇顾及侵略雷州之事。
这一发现令中原帝国的史官们感到无比庆幸和后怕,如果蛮族在这个时段就大举入侵,那么当时的中原诸国并没有做好准备。而如此庞大、且优势巨大的侵略计划,居然在一开始就折戬沉沙,不能不说是中原的大幸。
但这份“幸运”背后,又是由北国军民,付出了无数牺牲所换来的。仅后世统计到的资料就有——
易国先王尹长琴战死。
易国天云门掌教尹长画战死。
易国军于天水城战死约两千人。
雎国二卫卫长廉洪野战死。
雎国二卫副将薛义,千夫长耿廷春、李破蛮、杜如虎、薛信、孙勇、陈武夫战死,二卫几乎全灭。
成国铁骑战死一千五百余人。
侠义道长老乐仲战死。
侠义道首领程霸、林鸿羽、岳成战死,弟子共战死八百七十余人。
……
史官乃评曰:“北国风雷锻人,多义士,遂可为天下御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