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太早。

无论对安柠和鹿宁宁表达多少谢意都不够。

厉乘风期望自己能像父亲那样拍摄曾经却被嘲笑：“你办不到”。

想拍，却拍不出来。

想成为父亲，却和父亲有着天壤之别。

厉乘风那时候就这么夹在憧憬和挫折之间，浑浑噩噩地度日。

直到那封情书出现，他的世界才开始改变。

安柠和鹿宁宁多半不知厉乘风究竟因此虚掷多少青春，也不会了解她们给了厉乘风多大的希望。

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她们！

无论说多少次谢谢都不够。

多亏有了她们，厉乘风才体会到全力冲刺的充实感。一开始虽然是为了防止社费遭到删减才决定拍影片，但现在想必已不止如此。即使影协会不在了，他们四个人也会继续拍下去吧。不管遇到什么障碍与困难，他们一定会持续下去……

谢谢——在完成第一部作品之前，这句话就先保留起来吧。

和安柠道别之后，厉乘风把睡死的李佳扔到她家，他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睡着之前，他望着柜子里父亲送的摄影机，决定要用它进行正式拍摄，接着闭上了眼——

当天晚上，厉乘风作了个杜鹃花的梦。

一个安柠和鹿宁宁站在“杜鹃绝景”当中的梦。

风儿轻拂，空气中带着杜鹃花的香气，清爽又甜蜜的五月花香。或许，这就是恋爱的味道吧？

香味掠过厉乘风的鼻头，随风飘舞，感觉有点痒痒的。

安柠和鹿宁宁的表情依旧像那次表白一样真诚，但是梦境和现实不同，她们各自递出了情书。

厉乘风伸手准备接过情书。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打算收下谁的情书。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一切都消失在充满杜鹃花香的梦幻中……

安柠意外地早起。

打扮应该很花时间，安柠却总是比厉乘风先到学校。论到校时间，反而是鹿宁宁比较危险。她虽然生性认真，应该不会迟到，但实际上厉乘风却好几次目睹她直到钟声快响才抵达。当大家都在担心鹿宁宁怎么还没来时，本人则是一脸正经地慢慢走进校门。

然而……

当连假结束，厉乘风把编辑好的迷你DV带放进书包，慎重地拿来学校的时候，二年D班的教室里却看不到安柠的影子。

今天是大家一起检查编辑完成的预演影像的日子。就算安柠得意洋洋地比平常还早到学校，也不令人意外。

“……早安，厉乘风同学。”

直到快打钟才微微低头走进教室的鹿宁宁也来了，却还是没看安柠的影子。或许她偶尔也会睡过头吧？搞不好她昨天帮忙家里的生意忙到很晚也说不定。

然而，钟声就在厉乘风感到困惑的时候响起，林城老师也拖着因为痛风而不舒服的脚走进教室里——

安柠的座位依然空荡荡。

这一天，直到最后。

她终究还是没有现身。

到了隔天，安柠还是没来上学。

而且她没有联络任何人。

厉乘风和李佳想打手机联络她，却打不通。

“发生了什么事？安柠居然没来上学……是不是连假期间太拼命，结果累倒了？”

李佳非常担心地嘀咕着，但厉乘风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一个月来，他无时无刻想着鹿宁宁和安柠；也可能是因为连假最后一天道别的时候，看到了安柠说要努力的笑容。所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安柠缺席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绝不是因为感冒之类的原因。他有更加糟糕的预感。

寒冷的风缓缓从打开的社办窗户吹入，冷得和平静的云城很不搭调，有种纠缠不清的不祥感觉。午休时刻的校内非常吵闹，影协会的社办里却正好相反，一片死寂……

“……鹿宁宁。”

厉乘风开口呼唤。从昨天开始就不发一语、表情也显得很阴沉的鹿宁宁，吓了一跳并且垂下双眼。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安柠没来上学，跟你有关系吗……”

鹿宁宁的肩膀微微颤抖，她低下头。

“喀蹬！”一声，李佳站了起来。

“鹿宁宁，我去散个步。你就趁这个时候跟厉乘风讲清楚吧？”

李佳温柔地拍拍鹿宁宁的头，走出影协会社办。

社办里只剩下厉乘风和鹿宁宁，寒风再次吹过两人的脸颊。从昨天开始，鹿宁宁的样子就怪怪的。

“鹿宁宁……”

“……是。”

厉乘风握住鹿宁宁的手，她这才总算把头抬起来。

“……厉乘风同学……”

厉乘风的心感受到一股剧痛。

鹿宁宁无时无刻都保持坚定的美丽容貌，如今看起来濒临崩溃扭曲。她的表情和连假期间截然不同，显得虚弱又疲惫……

由于鹿宁宁的身材娇小，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的长相是可爱型，但实际上她是个标致的美女。五官的轮廓很深，非常立体，就像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此时，厉乘风忽然打了寒颤。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明白。

虽然不明白，他却在看到厉乘风可爱的唇后全身发冷。打从以前，厉乘风就觉得安柠和鹿宁宁的外貌一点也不像，只有嘴唇很神似……他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打寒颤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连假期间，我跟她见了一面。当时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

“什么？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了望公园的杜鹃花园。”

杜鹃花园？就是正式拍摄地点吗？

“鹿宁宁？杜鹃花园……怎么了？”

“……厉乘风同学——”

厉乘风过去从来没见过如此心碎的鹿宁宁……应该说，他看过相似的表情——就在她见到亲生母亲的时候。就在鹿宁宁和属于自己的复杂神情面对面的时候——

“——你知道骏平这位演员吗？”

“呃……知道，他是云城高中的校友吧？”

厉乘风点点头。因为那个人——也曾经是父亲的社团同好。

厉乘风看过他演的电影，也在父母的毕业纪念册土看过好几次他的照片。在云城高中的校友及云城的出身者当中，骏平算是跟厉乘风的父亲齐名的名人吧。

这人兼具阴与阳的气息，散发出某种不平衡的独特魅力，是个长相俊美的舞台剧演员。不过他现在好像已经没和厉乘风的母亲继续来往，当然厉乘风也不认识他。

“骏平怎么了？”

“……听说他的新电影，有部分场景要到杜鹃花园拍摄，就从今天开始。”

“什么——？”

“原本好像要在别的地方拍摄，结果那里的杜鹃花出了问题，只好赶紧找了非常相似的云城来拍……听说是骏平主动提议要到自己的故乡拍外景，于是我母亲便允许他们在杜鹃花开到花落的期间，包下整个杜鹃花园……”

也就是说——

厉乘风一行人的拍摄地点……杜鹃花园会遭到封锁？

而且已经封锁了？

“我早就想通知厉乘风同学和李佳学姐，可是我说不出口……安柠又没来上学，我更是难以启齿……昨天，安柠应该也和我一样……从某个地方得知了杜鹃花园已经遭到封锁的消息吧？所以她才会很沮丧，很自责，内心受到创伤……因为我们的缘故，恐怕没办法继续拍摄，都是我们害的无法进行正式拍摄？

“杜鹃绝景遭到职业摄影剧组独占？”

等一下——厉乘风心想。这时候占据厉乘风脑海中的问题，并不是很可能无法拍摄这件事，而是另一个疑问。

厉乘风他们很倒楣，拍摄行程和职业摄影剧组撞期了，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确实很严重。原本想拍的东西可能拍不成了，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实在太不合理。心情上来说，就像突然被人抢走什么似的，他当然因此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但是——

为什么鹿宁宁，还有跟杜鹃花园无关的安柠，必须如此自责呢？

或许是察觉到厉乘风的疑问，鹿宁宁张开和安柠神似的嘴唇，小声地说：“——骏平……那个提议包下杜鹃花园，更让我母亲轻易答应的男人……是我父亲。”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复杂，搞不懂是在生气？还是在悲伤？她颤的声音里充满了沉痛的绝望与混乱。仿佛遭到突如其来的风暴袭击，只能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啥——？”

父亲……？

厉乘风目瞪口呆，鹿宁宁露出笑中带泪的表情说。

“是‘我们’的父亲。”

她又加上了这一句。

……

事情发生在十六年又数个月前。

同月，同日，同一个时刻。

同样在云城，同一家医院。

很偶然地，她们同样被赋予了“ning”这个名字。

背负着早晚要喜欢上同一个对象的命运。

——拥有同一个父亲的，两个女孩。

……

“我厌恶那个男人。可以的话，我和安柠都希望抹灭这个事实——可是我们办不到。他的血在我们体内流着，无可奈何……不管怎么样，这个事实都会跟着我们一辈子。”

鹿宁宁痛苦地继续说下去：“如果可以，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要不是事情变成这样，就算对象是你，我也不想说出口……”

她们有血缘关系？

鹿宁宁和安柠，不只是出生时间一样、出生地点一样、名字一样——甚至是命运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