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天依旧穿着他父亲陈耀文的那件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服,默默坐在虾米的身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几个邻居也不管陈春天,忙着从虾米家那张仅有的床上拉出凉席,把虾米抬到了凉席上。
按照烂朝门的惯例,夭折的未成年人只能用竹凉席陪葬,几个帮忙的男人都是左邻右舍的邻居。他们安静地做着一切,小声地说着话。
陈春天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家弟弟,安安静静,不哭不喊,眼神落寞而木然。
茅草屋的陈设,十分简陋。
屋子靠北的芭茅草墙壁旁,用几块烂石头简单搭了个灶台。灶台旁,有个近似于狗窝的稻草堆,草堆上放着一床黑花布被褥;屋子的正中间有张饭桌,饭桌上,乱七八糟摆着些碗筷和杂物;南面靠门的地方是那张刚扯了凉席的木板床,床板是一块旧门板改做的,人坐在床上,伸手就能摸到竹条编制的门;饭桌的东面,靠近芦苇墙的地方是一个木柜,那是虾米一家看起来最贵重的家当了,木柜里面装着些吃的粮食;木柜靠墙的旁边,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搭了几件破衣服和洗脸的毛巾。
虾米死了,那个大家眼里十人看到九人烦、总是逗人咒骂的虾米是真的没有了。
凉席上,虾米干瘦的身躯像怕冷一样,孤独地蜷缩着。
几个女人眨巴着眼睛,红了眼眶。
天色越来越暗,茅草屋的芭茅墙壁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嗖嗖”的声响。从北面墙灌进屋子的寒风,穿过虾米家空荡荡的茅草屋,又从南面墙的门和墙的缝隙中钻出来,吹动了门口陈春天的头发。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才二十岁的陈春天,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白了那么多头发。
看到虾米那像鸡爪一样干瘦修长的手指,紧紧护在自己佝偻的胸前,杨若兰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此情此景,又让若兰想起了虾米手里拿着她的墨水瓶,和一群人站在阳光里居高临下和自己对峙的情景;而她自己的手里,则抓了块石头,正准备和他打架的情形。
那是若兰八岁那年的事情了。
遵从唐一清规定,若兰每天放学后必须立即回家。那天若兰一出教室门,又立马往家里跑。
“若兰,回来拿你的墨水!”若兰刚跑到校外小河边的时候,杏儿就站在坡顶的操场上喊她。
那瓶蓝黑墨水是唐一清前几天刚给若兰买的,杏儿在上课的时候借去用了。
和每天放学后还要回家帮唐一清干家务活的若兰不一样,幸福的杏儿因为有秦富贵俩口和秦青青姐弟干活,每天放学后,她总要在学校里玩到天黑才回家。
不用说,若兰知道杏儿是又想让自己陪她玩。所以此刻杏儿让她回去拿墨水,不过是借口。
“杏儿,你帮我带回来吧!”若兰考虑到再爬坡回去要浪费时间,担心回家晚又要挨训,就没有再跑回去。
“自己回来拿,我才不会给你带!”杏儿说着,一脸不爽地把手里的墨水瓶放在了操场的地上。
若兰以为杏儿是故意逗她的,就没有回去拿,想当然地以为杏儿一定会给自己带回来。在她看来,毕竟是杏儿借了自己的墨水,大家又是门对门的邻居,于情于理杏儿都不会置之不顾。
当若兰和唐一清抬着红薯走出竹林时,正碰上一步三晃的杏儿回家来了。
看见若兰和唐一清,杏儿笑嘻嘻在院坝外喊:“若兰,快去拿你的墨水呀,我给你放在操场上了!”
杏儿的话,让唐一清母女俩大吃一惊,都以为杏儿在说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