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跕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砸断了朝鸣。朝鸣通灵,旁人伤不了它,可她与它有灵魂契约勾连,如此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朝鸣断成了两截,她也昏死了过去。
猛然惊醒,只见殿内灯火昏暗,铜炉里的熏香早已冷透,夜很深了。四下里很安静,她扶着床沿爬起来,又支着额头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能渐渐看清眼前的景物。头胀得厉害,意识并不十分清醒,她的余光瞥见了身旁空空荡荡的琴架。
她真的……砸断了朝鸣。
携琴正巧进来,瞧她起身了便走上前来,却被她挥开了。忽然间她放出一声轻笑,道:“这里可真静呐,听不见流言蜚语,瞧不见阿谀奉承,顾不上冷嘲热讽,真好。皇宫里竟还有这样的清净地儿,实在难得。”携琴不知她命意几何,没敢接话。令跕便让她下去了。
缓缓挪到窗边,她瞧着外面,却什么也瞧不见。忽然她又笑了起来,转身拿过剪子,久久凝望着刀刃儿上的寒光,而后高举过头顶,狠狠刺穿了面前的窗。灵魂趁着她不注意的当口从破碎处逃到了外面,茫茫天地间再找寻不见了。
一切皆幻影,风吹来,各自散,她笑得苦涩。
于是她还是静静站在窗前瞧外面。面对着一扇破碎的窗。
她的眼底暗含悲伤。其实早该明白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是她偏信誓言,落得如今结局,果真活该。
携琴听到声响放心不下便进来瞧瞧,看到窗子破了好一阵后怕,上来瞧才知道她并没有受伤,这才定下心来。令跕瞅着她害怕的模样,木然地开口问道:“心病了,该用什么药?”携琴瞧她眼神空洞,不敢轻易作答,一边想着次日寻明煖来瞧瞧,一边劝她回床上休息。令跕倒是很顺她,由她掖好了被角出门去,只是自始至终都大睁着双眼望向床顶,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后来的日子里,令跕让携琴埋了一本琴谱。携琴接来一瞧,是《芳华鉴》便不肯动手。两人拌了几句嘴,携琴气得摔门走了。令跕瞧着手里的琴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又摇了摇头。一点点抚摸着,眼前闪过一些往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天德二年,夏国出兵援狄,岺夏交恶。
明天是少英出征的日子。
清蕖亭上,朝露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荷包放在少英掌中,闪闪的眸子里藏了许多话。少英仔细瞧了一会儿,合拢手掌将它放在心脏的位置,冲朝露绽开了温暖而灿烂的笑颜。
“谢谢。”
“一定要好好儿的,要完完整整地回来。”朝露的声音哽咽,连眼眶也红了。
“会的。”少英笑着答道,伸出手拉住了眼前人。朝露抽了一下鼻子,扑到了她怀里。她仰起头将泪水逼回眼底,轻轻说道:“七姐,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采莲蓬,你可再不许推脱天儿热犯懒爽我的约了。”
“好。”
两个女孩儿谁也没有推开对方,因为害怕瞧见彼此眼底的泪花。
纵有千言万语,到了此刻也只剩下一句“来日方长”。
我从不信神,只因你,我愿向神明祈祷,佑你平安……
长空万里风猎猎,少英的戎装折射出闪闪寒光。墨发高束,英姿飒踏,红鬃烈马,她于光中侧过脸来,笑容无比灿烂。她为沙场而生,也终将回归沙场。没有缠绵,没有泪流,她毅然立下军令状,发誓“不破狄夏终不还”,扬鞭绝尘,烈马长嘶,带着帝国所能调拨出的最后力量远去。帝国荣辱,皆系一身!
惹尘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再望不见才缓缓回身下了城墙。
他知道,太平公主一定会凯旋的。
坤宁宫解禁已经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