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不安稳的可不止他二人。
半夜里月很亮,向心走到檐廊上,远远地瞧见景从背向这边呆站着。他走上前去与她并肩站到一起,目光瞧见她眉头紧锁,猜想她是担心锦湲,便劝慰了几句,景从虽一直点头,他却知道自己这些话其实是没有意义的。顿了一顿,接道:“姑姑莫怨陛下,他也实在不易,说到底他与长公主都是可怜之人,一样的身不由己。”
景从闻言却道:“请大人莫要将他们算作‘可怜人’,自古可怜人必有可恨处,长公主不需要这样的罪名。她最可恨的一点,不过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向心低了眉眼道歉,景从又说:“何需道歉,话出了口意义就不由说话人做主了,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见解,谁又在乎原本的意思呢?”她的这番议论口气重了些,隐隐含着怨火,噎得向心接不上话来,空站在那里发急,但也不愿因此说一些难听的话来让她难堪。
过了一会儿,景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转过身子来向他道歉,又要施礼,向心大惊之下赶忙去扶,她却说这礼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受的,向心无法,只得受下,而后才听她说:“大人,婢子有一不情之请,望大人答应。”
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向心在心里默默发笑,口上却说道:“姑姑请讲,向心定竭力完成。”
景从闻言心头闪过一点别样的情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以便将那些杂念通通甩出去,接着方才的话道:“往后公主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了,陛下还年轻,遇事免不了冲动,届时还望大人多费些心思,千万保住皇室的尊严,保住岺朝,也不枉公主的苦心。”
向心以为她所指与自己心里所想是一样的,草草听罢便接:“姑姑说的哪里话,就算今天姑姑不提这事儿,向心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景从闻言又要向他行礼,被他一把拉住了,说什么也再不能受她这个礼。景从恐弄巧成拙二人僵持下拌起嘴来,便不再坚持,推说头痛就先走了。看着她有些倔强的背影,向心叹了口气——这姐弟俩真真是一样的固执,到现在连她的知心人也变得同她一般固执了。
收回目光,瞧一眼天边明亮的月,转身往另一边隐去了踪迹。明月高悬,月下的古人瞧见今时月照大地又是一番怎样的感想?
长亭里。
明煖一身水蓝色长衫,正倚在廊上对月独酌。他抬头望着天上同样孤独的月,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壶口处流出来的酒水晶莹,照亮谁的寂寞。四下无声,只有他的喃语在低空里回响,也不知是对月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今日声势浩大的国婚背后,他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帝国外强中干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怕困境再不能突破,岺朝就要撑不下去了。奇怪的是,他苦苦找寻的真相昭然若揭,心底里却提不起半分欢喜,反而有一点心痛挥之不去。他从来不信,那个凡人女子孤傲的身影竟会叫他在千年客途里生出犹豫。
低下头自嘲一笑,倒掉了手里的酒。看来,自己是动了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