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风难得停了,阳光也难得眷顾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只是这屋子永久地沉在黑暗里,是被阳光有意遗忘的角落。
一片死寂。
瘦削的背影孤独地伏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吟唱,在诡秘的寂静里更觉渗人。这里是大夏的禁宫,囚禁着所有失宠的王姬,在岺朝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长门冷宫。
因为蓄意谋害嗣子,乌曲清嘉失掉了往日的全部荣耀,但她的心没有枯败,哪怕衣衫褴褛哪怕形容枯槁,她眼底的光永远不会熄灭,反而愈来愈亮了——
她要活着离开这里,她要让夜衾潺付出代价!
每每思及锦湲口鼻流血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她总会遏制不住地狂笑,那凄厉似刀锋划过玻璃的可怖笑声久久回响在空荡荡的梁间,像极了夜半的厉鬼哭泣;又是一把出鞘不见血不罢休的刀,藏于暗夜中静静等待着破晓时分冲天而起,直刺入仇人的胸膛。
不死不休!
夏国的夏天来势汹汹,锦湲怀着孕受不得暑气,比常人更早地显出了热态,已开始了摇扇纳凉。前脚默连恪刚走,后脚她就让女婢取熬清热消暑的汤。懒懒地倚在窗边,她的目光企图穿透因风沙遮蔽而常年不见日的晦暗天空望见远处的故乡。
抬手轻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锦湲眼底闪过的久违的那一抹柔光终究没能冲开厚重的忧伤获得新生。这座宫殿里,始终没有一个知心的人。
那天乌曲清嘉试图打掉她的孩子,她挣不过她,就在乌曲清嘉将要得逞的时候,如玉冲了进来。乌曲清嘉眼底那抹不甘的光她永远无法忘记,每一个夜里,总如在背的麦芒刺疼了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惊魂未定的如玉推出门去,只是背靠在门上愣了很长时间,终于下定了决心掏出自己备下的毒药,化在碗里无色无味,瞧着水面上一圈压着一圈的涟漪,她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那个沉睡着的夜衾潺被唤醒了。
两颊抽搐的同时她将碗递到嘴边,颤抖着闭上眼,终究是滑出了一滴眼泪。心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开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锦湲明白此后的生生世世唯有地狱的恶鬼蚕食了自己的魂魄才能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她明白孩子是无辜的,但她不能接受他,因为他打一开始就承载着她的苦难和不堪的过去。
清泪落到碗里溅不起涟漪,只一瞬就和毒药混成了一样的颜色。
可能它们本就是一样的。
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岺朝过往的种种故事,她骗不了自己,此举中是包藏私心的——只要这个孩子不出生,未迟就不会知道她已经失身了,只要她不承认,她就还有机会。她放不下他。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身在何方,无论面临怎样的境地,她都不可能忘记他。
她没有失忆。
不但没有失忆,反而记得更加深刻了。
她不过是在逃避和默连恪的重见,以夜衾潺的身份,也是在逃避自己已经不干净了的事实。她知道自己哪怕忏悔千万遍也洗不脱身上的罪恶,可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喝下那碗毒药。
“啪!”
一声脆响,锦湲狠狠摔了手里的碗。碎片四溅,她的眼底滑过一丝不忍和怨恨,伏在窗上扒着边缘将身子探到外面吐掉了嘴里的药,在心底里暗骂自己命太贱,却又回身拿过桌上的清水一遍遍地漱口,等到平静下来跌坐在那里,望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忽然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