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一声稚嫩的呼唤竟有如此分量,落在无痕心上轰然砸出一个大坑,她软了眉眼,走过去蹲下身同他说了几句话,见这孩子聪慧异常,更是欢喜。拉着那只软乎乎的手,不自觉想到了未迟。等阿娘的事情落定,她也想给他添个孩子。
一晃神的工夫,那边景从来请,说已备好茶了。锦湲点了点头,转身唤过无痕,在临窗的椅子里坐下,亲手替她沏了茶。无痕垂着眉眼道了谢。锦湲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问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无痕不好意思单刀直入,就推说是上集里,顺道来瞧瞧长公主,又问她的身子近来可好、望痕如何一类的话,锦湲一一答了,末了接上一句:“我已经不是帝国的长公主了,唤我锦湲就好。”
无痕答应了一声,拿起面前的茶小抿着仍不开口,锦湲见状亦不多问,只管品茶。无痕瞧着她,忽然注意到这一幕似曾相识,料想多年前已然发生过,此刻不过是历史的复现,只可惜一切都不同往昔了,不禁“噗嗤”一笑,只是那笑的尾巴里多少藏了点凄凉。锦湲不明就里,她低下眉眼解释道:“不过心底有些感思罢了。这一辈子,我曾同许多人品过茶,他们中的一些如今已不在人世,一些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往,还有一些,依旧同我坐在一起吃茶。”
锦湲闻言抿嘴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无痕接道:“论辈分,我当唤你一声‘长姐’。”锦湲心头一动,笑道:“这是应当的。”无痕也笑了笑,低头抿一口茶,忽然开口道:“长姐,可否借你的金甲军一用?”锦湲乍听这话眼皮跳了跳,将口里含着的茶水咽到肚里,又将茶杯搁在桌上,盯住她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哪还有兵借你?”
“你有。”无痕的目光凌厉起来,“陛下对你有愧,只要你肯开口,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死人那有开口的道理,难不成要叫天下大乱了才罢休?”
无痕知道她话里有话,也明白她是不会帮她的,但她已经下了死心,不成功便成仁,就算前面是火海刀山,她也要闯它一闯。
“茶凉了。”
锦湲的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她苦涩一笑正要低头去吃茶,反被她按住了杯子,说这茶趁热才有滋味,冷了反倒有碍身体。她低头一瞧,茶水果然浑浊了许多,就顺手倒在了窗外,搁下杯子向锦湲告辞。锦湲没有拦她,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一转身,望痕就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惊春已经显怀。卧阑在一旁自顾自玩着。不见问梅身影,想必是有事出去了。婢子来传,说夜惊寒求见。惊春应下,约她于城内沁芬楼里相见。
落座后,无痕直奔主题:“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夫人尽可直说。”
“借兵。”
“林家举族流放南楚,你还要争什么?”
无痕笑了笑,没有答话。
惊春见状勾了勾嘴角,居高临下地逼问道:“凭什么?”
她还是不搭话,惊春拿起面前的茶水正要饮,却见她倏地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她脚下,低了头,手里死攥着衣角,克制住声音求她道:“拜托了。”
惊春扫了她一眼,笑着来扶她,无痕不敢固执,顺着起了身。小步踱到窗前,惊春凝望着一池静水,一个计划在心底慢慢成形,便转过身子向她淡淡说道:“本宫可以借兵给你,以陛下的名义,但你必须答应本宫一件事。如若做不到,你身边的人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答应你。”
她的坚定让惊春很是诧异——她在固执什么?
那一日,惊春在她的眼底看见了一许光一闪而没,只是当时尚不明白它心所指,等到了很久以后才醒悟过来——那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悲叹和对抗命运无能引出的长啸。
“你都不知道本宫的条件就草率答应下来,如若做不到……”
“我一定做到。”
闻言惊春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天崇七年,有人密奏南楚林家联合南境小国意图谋反,天崇帝遂令林淆寒即刻进京。不料他抗旨不遵,龙颜大怒,封陈家起儿为平远将军,率兵包围了南楚。高高的城墙上寒风刺骨,惹尘独自站了许久,目光一直追着她的马车远去。向心从下面走上来,手里挽着他的披风。这些年惹尘为政务所缠,身子大不如从前了。他没有惊扰他,默默站到后面。
惹尘没有同他搭话,眼里只有她的红衣。恍惚间见她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灵眸四下打量,撞上他时里面只剩下了冰霜,“轰”的一声响后,连人带车炸开一团血雾,不见了踪影。惹尘身子一颤,回落到了惨淡的现实里。低下眉眼凄婉一笑,伸手接过披风搭在肩上,他不自觉回忆起了昨儿夜里的梦。
那血淋淋的梦太真了,仿佛……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