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知道了。
江江垂下眼睑看了看正往地上滴着水珠子的裙裾,自嘲般的念了句,“终究还是瞒不住呢。”
其实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那些伎俩瞒不住夙淮的眼睛,但事还落定,就有无穷的变数,江江抱着一丝希冀侥幸的想,只要局做的自然一点,那么或许可以将他蒙在虚假的表像里。
从昏迷中清醒,未见那个人守在榻旁,她心里便隐隐觉得他都知道了。
倚着佛光殿的门等啊等,迟迟不见那个人来到,她就更加确定他已将她做下的事全部都看穿。
打从入宫那夜在中宫院外求见夙淮的那一刻起,江江就做了一个局,而被请入瓮中的人是兰翠。
先是举止无状藐视中宫,然后被罚跪在佛堂,兰翠顺理成章的做了督她受罚的监察,在仅有两个人的空间里,拥有话语权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丫头。
兰翠房里的毒药是江江事先安排的,喝进嘴里的毒药也是江江自个儿灌的自个儿,根基未稳之前她没能力动宋芊芊,但杀一个中宫侍婢并不算什么难事。
“阿九,”江江抬起头,顺着发丝流下来的雨水钻进她眼睛里,“你……为什么再也不叫我江江了呢?”
小时候,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这么叫她,声音柔软的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而现在……他唤她宋熹微,语气里总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气。
“我知道,我动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江江向夙淮所处的方向走去,在距离他仅有半步远的地方站定,“所以你气我,恼我,甚至不想来见我,对吗?”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那把黑色大伞上滑下来的雨滴滴落在面前姑娘毫无血色的脸上,年轻帝王猛的将指尖伞柄掷出。
没了伞布的庇护,外间风雨毫不留情的朝他倾泻而下。
“区区婢子,死了又有何妨?”
“那你为什么……”
“因为,”少年帝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忽的红了,“我恨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作践自个儿。”
他气她,恼她,甚至不想去见她,仅仅是因为她以自身的安危做局,和旁的人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你三岁那年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从那时起我便再未让鱼端上过食案,你七岁那年失足落进了水,我连夜让人填了池塘,”夙淮俯身,目光灼灼,“自幼,你少吃一口饭我怕你会饿,少穿一件衣我怕你冻着,你轻轻咳嗽一声,我担心的连书都读不进去,”
“江江,”他终于唤了她从前的名字,可语气却不复从前的温和,“我宠你惯你,打小将你放在手掌心里呵护着,可你呢,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婢女的性命就往自个儿嘴里灌毒药……”
说到毒药两个字,少年的尾音带了几不可闻的颤音,像是从深渊里爬出后凝望深渊的心有余悸。
他的指尖极有力,江江的手腕被抓的有些泛红,她动了动,试图将自己的腕部从对方掌心拿开。
意识到跟前姑娘的意图,夙淮用力的,不带丝毫怜惜之意的将她甩开。
躬身站在门外等待的粱茂公公窥了眼院内,今儿的雨太大,不过一会儿时间,帝王墨绿色的长袍已无半点干处,唯恐尊者受寒,宫人忙上前将那把七十二骨节大黑伞重新置于他头顶。
少年一直紧紧盯着面前姑娘的脸,目光未曾挪开半分。
“宋嫔,”他拿过那柄放在自己肩头的黑伞,脚往前迈半步,漆黑的伞布将湿透了的江江罩住,“你既愿意糟践自个儿,朕又何必替你怜惜。”
一字一句说的极重,话音落下,少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把大黑伞从头顶挪走的那一刻,外间刚被遮住的风雨,又重新在江江身上落下。
看着那一抹墨绿身影踏出院门消失不见,江江弯下身子将还跪在地上的侍女扶起,“该见的人已经见过了,月牙,我们回屋吧。”
苏嫲没有熬银耳莲子羹,但熬了浓浓的驱寒汤,慈眉善目的老者将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端至江江面前时,她没来由地想起祖母,再然后,鼻尖没来由的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