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拂光殿,江江趴在窗户上怔怔的往外看,风穿过廊檐,发出呼呼的低吼。
苏嫲取来一件乳白色的狐毛大氅披在她肩上,“虽已春至,可外间的风还是凉的,娘娘莫着了寒。”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怕冷,真正怕冷的人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是陛下?”老者试探般的问。
江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下脑袋看着花圃缝隙里刚刚冒出头来的杂草,没有回答。
“苏嫲……”过了好半天之后,她想起什么,忽的转过头。
她原本想问问苏嫲竹溪堂的先生教的好吗,小鱼可有进益了,但一转过头瞧见的并不是白了头发的老者,而是那个原本应该躺在承恩殿拔步床上的,带着夕阳陈酒味儿的人。
短暂的惊讶过后,接踵而来的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沉默。
教人把她送了回来,然后自个儿又跟了过来,帝王的言行举止还真是反复无常的很。
“陛下怎么又来了?”心里有了疑问,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他怎么又来了呢?
还不是因为……没骨气。
从小到大,哪一回闹别扭不是他先低头求和,而她固执的就像是一头倔驴,他叫人把她送回去,她便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朕过来,”夙淮走近,“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再向前迈一步,他的脚尖抵着她的脚尖,一字一句的发问,声音不似方才在气头上时那样冰冷。
“朕于你而言,究竟算个什么人?”
不知怎的,江江没来由的有些害怕,怕他像刚才一样突然亲过来,这一怕,腿便软了,她赶忙伸手扶住身后的窗柩,问,“陛下想做臣妾的什么人?”
她这么一问,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有了舒展的迹象,紧接着伸出手环住撑着窗柩的姑娘,手上稍一带力,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臂弯里。
“六岁那年我问你,日后你所希冀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模样,你当时只说了八个字。”头顶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谦谦君子,雅人深致。”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为了像个君子,我开始佩玉,有时抹额嵌一粒或蓝或红的翡翠,有时腰间系一块绿松石,或者在衣襟绑上一只小小的乳白色平安扣,但雅人深致这四个字并非玉石可显,于是我又修身养性博览群书……”
半醉半醒的少年低声呢喃,带着酒味的气息喷薄在江江耳畔,激起一阵暖意。
“江江,”他微微侧头,哈出来的气息从耳畔转移到脸颊,“我处心积虑蓄谋已久,想做的是你的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仔仔细细的咀嚼着这四个字,江江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是拿这话诓臣妾么?你想做的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如意郎君罢。”
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年轻的帝王最喜欢的是大煜皇后宋芊芊,旁的宫妃对于尊者来说不过是顶上五颜六色的冠子,昨儿戴青的,今儿腻了戴红的,明儿不乐意了再换个颜色,而宋芊芊却是那冠子里束起的发,扎进了帝王的头皮里。
或许……
或许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江江对于尊者来说是有些不一样的,不过也没有头发丝重要,否则三年前阿娘横死的时候,他又怎么会连个公正都不愿意给她?
想起阿娘,她的心骤然疼了一下,垂在身旁的手倏忽攥紧,连带着将对方悬在腰间的繁复佩璜也攥进了掌心。
听着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帝王将头埋进江江颈窝里。
闭上眼的那瞬,耳边仿佛出现了一道孩提时代脆生生的,银铃般的笑。
他打小精心呵护的那个姑娘,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这俗世里的烦恼,脸上再也不会有像小时候一样的无邪笑容。
“你说我诓你,可我何曾诓过你?只是自乳娘……”
死了这两个字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夙淮直起身子,拉着江江的手往榻旁走去,同时嘴边的那两个字也换成了另外一个词。
“只是自乳娘走了以后,你就不信我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