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拂光殿出来,夙淮没回承恩殿,而是去了金銮殿。
他坐在汉白玉台阶之上的高位里,视线怔怔的望着高位之下空无一人的某处,那里是朝会之时宋旌文站立的地方。
梁茂沏了一杯热茶呈递御前,一边躬身整理桌角堆的似小山般的奏折,一边低声试探般地问,“陛下真的要帮娘娘追查凶手吗?”
“还用追查吗?”尊者收回视线。
“皇后娘娘的母亲有丞相保着,又有将军府护着,而今陛下羽翼未丰,奴才觉着,”梁茂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君王的脸色,方才继续道,“奴才觉着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可是,”夙淮揭开茶盖,氤氲热气缭绕而上,“江江心里的气也不能忍着。”
“陛下的意思是?”
“过几日挑个伶俐的小黄门知会宋瑜一声,叫他不必瞒着,但说无妨。”
梁茂面上闪过一丝忧虑,“依着宋嫔娘娘的性子,她若知道了真相,定是要同丞相夫人大闹一场的,奴才怕到时……”
“怕什么,”夙淮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区区一个周晏琬,朕还替她兜得住。”
梁茂犹豫了一会,大着胆子低声道出自个儿的担忧,“奴才怕丞相与翎琊将军揪着此事难为陛下。”
“他们为难朕的事多了,倒也不差这一件。”夙淮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眼风扫过桌角躬身立着的宫人。
他不喜欢江江皱眉,也不喜欢梁茂满面愁容的样子,所以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一句,“宋旌文和周翎琊各有所图,两位想要的,大不了……朕给了就是。”
听见尊者的话,年仅十九的少年宫人豁然抬头,目光触及桌案后不动声色的少年尊者,眼底深处倏忽氲开一层潮湿雾气。
陛下十七岁登基,而今二十有二,期间五年,他是如何在丞相府与将军府的夹缝里君临天下,如何从虎狼嘴里一点一点谋取本就不多的皇权,如何由一个清风明月的白衣少年郎变成了一个剑戟森森的执政者,旁的人不知,可作为帝王大监的梁茂全看在眼里。
正因为全看在眼里,所以他不明白那些掏空心思用尽手段也要握在掌心里的权利,因何仅仅为了让那个姑娘出一口气,就能轻而易举的舍了。
夙淮取过桌角一本已被摆放齐整的奏折摊在眼前,低头看了几个字后,复又将头抬起。
“梁茂。”他唤了一声侍者的名字。
“奴才在。”
“江江三岁的时候,”少年轻轻开口,那张总一副平静淡然的脸上逐渐生出丝丝柔软的异样,“曾有一段时间特别想要一个父亲,朕便问她,只做阿九与乳娘的江江难道不够吗,她听后奶声奶气的同朕说,自个儿不仅要做阿九和乳娘的江江,还想做阿爹的江江。”
说到这里,他顿了少顷,尔后抬眼看向金銮殿外一只打檐下快速飞过的春燕,漆黑的眼眸忽而深邃,“她如今拥有了三岁时候日思夜想的阿爹,却也同没有没什么差别,到头来……”
“江江终究只是朕的江江。”
暮色苍茫,星夜四垂。
江江带着给阿宁的礼物跳上了那辆用羊脂玉雕刻了朵白芍花的马车,轿檐上挂着的琉璃宫灯亮起橙黄色的温暖火焰,顶上镶嵌的白芍花在烛火与月色的交相辉映中永开不败。
盛安城很大,盛安城的夜晚也很寂寥。
凉风穿过帷幕缝隙吹进轿里,江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一细微到几乎不易察觉的举动落进窗旁坐着的少年眼里,他不经意的挪了挪身子,用后背挡住从缝隙里吹入的风。
“一会见了阿宁,你要送什么给她?”夙淮盯着江江手掌心里用白丝帕包裹着的东西,眼皮微微上挑,“莫不是要送她你殿里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