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淮话里的意思,江江大概明白了。
曾经经历的所有不痛快,全都是强权逼迫下的无可奈何,他身不由己,可是,一句身不由己,真的就能够将那些受过的伤害尽数消弭吗?
也不见得罢。
举目望向对面孱弱的少年帝王,江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忽而低声呢喃般的道,“那孩子假使没流掉,这会子该被抱在怀里了吧,从前阿娘总说,襁褓里的九皇子殿下软糯的不像话,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跟陛下一样。”
与其说悲伤,倒不如说江江的语气里更多的是怅然和遗憾。
提起孩子,仿佛被戳中了痛楚,夙淮突然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捧着紫金楠木长托的大监见状,忙将金册金宝递与随侍,两步跨至帝王跟前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尊者后背,手忙脚乱中,汤婆子从怀中掉落,滚烫的热水顺着月华长衫洒下,溅了满地都是。
“呀……”
侍者惊呼一声,赶忙用手帕去擦尊者长衫,大监怕汤婆子里的水太烫,连连嚷人去传太医,因这一意外之举,原本安安静静的院里突然喧闹起来,而夙淮,就在这喧闹之中抬起头来,盯着心爱姑娘的眼睛,嗓音沙哑。
他说,“江江,你想要的皇后之位,我腾出来了,待到朝局彻底稳固下来,我便迎你入宫,往后,咱们还会有很多个孩子。”
“不成了,”江江摇摇头,泪盈于睫,“太医院的人没告诉你么,阿九,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再也不可能有孩子,这短短一句话像是某种咒语,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同时也带来了最极致的痛苦。
六个月的胎儿,已有玉麦那么大,强行流出伤了根本,或许是惩罚,老天爷罚她这辈子都做不成母亲了。
所以你看,有些伤害一旦造成,是无法彻底消弭的,身不由己可以理解,却很难原谅,过往的经历沉淀在记忆里,即便有合理的解释,也无法做到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毫无芥蒂。
欢喜屈膝坐在广亮门外第三级青石板上,视线穿过朦胧夜色落在梧桐树下那辆镌刻着白芍花开的漆黑马车上,眸色昏暗不定。
他怀中捧着一罐蜜饯梅子,是特意拐了几条街,从手艺最好的婆子那里买来的,阿姐最爱吃,可现在,他不能进去,因为……
那个人来了,那个人还没有离开。
府中管事从侧门走出,瞧见青石板上坐着的人,躬身走过去,压着声儿道,“主子,你可算回来了,府里来了人,不知什么身份,阵仗大的吓人,内院的侍者全都被暗卫驱到外院了,小的怕生事端,忙偷摸儿跑出来,原想去东缉事厂寻您的。”
宅中管事未曾入过宫,即便是跟在陪王伴驾的厂公麾下,天颜是何模样,他亦是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