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总说,眼下时局未定暗潮汹涌,还不是相见的时候,她信他,所以耐着性子心甘情愿的等,满怀期望的盼着重逢。
比见祖母更先到来的,是欢喜的生辰。
双十之诞,是每个儿郎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旁的儿郎在这个年纪,有长辈带着祭祀天地,父兄领着祭告祖先,还有德高望重的宾客为其加冠,初加淄布,二加皮弁,三加爵弁,一重又一重的帽子戴在头上,就意味着成年了,而欢喜……
欢喜自幼被拐,不知其姓,没有宗祠,更不肖父兄长辈,但这一点小小的缺憾在那些个人精儿似的太监面前根本就不算事,为贺厂公二十岁寿辰,幡子们早在数月之前便已开始筹备,他们连邀带吓的请来了内阁大学士做加冠之人,又以天为宗地为祠,所筑高台皆由昂贵的巴罗达珍珠地毯铺就,行礼的排场做的十足十的恢弘,就连彼年九卿公子那场盛极一时的加冠礼也无法比拟一二。
恢复了从前的面容,又怕被人瞧出从前的身份,已经葬身大火的宋妃娘娘,哪还能堂而皇之的现身。
番子们欢天喜地的为他们的厂公筹备大礼时,江江正扎着襻膊为她的阿弟忙碌在厨房灶台间,筵席虽丰,但一轮又一轮的祝寿词后,装进肚里的只有一杯接一杯的酒,这样的场面,喝好容易,吃好却很难,因而江江亲自下厨做了许多吃食,只等着前头冠礼结束,欢喜回来饱肚。
当然,最少不了的就是一碗清汤长寿面。
阿姐不在,欢喜总觉着没意思,每每得了空闲,就溜进后院小厨房,江江围着锅台转,欢喜围着江江转,次次都得小太监催了又催,方才恋恋不舍的往前头去,但过不了多大会子,就又会折返。
欢喜第八次踏入后院,这一次,还未来得及走近小厨房,他的脚步便戛然而止。
江江抬起头透过半开的支窗往外看,正正儿瞧见拦在欢喜跟前的那一道纤瘦身影,即使已经太久没见,即使只是一个挺得笔直的脊背,但江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大煜王朝帝王的槿妃娘娘。
常以一身素白衫子示人的槿妃,今儿个竟罕见的穿了袭橘色红纹流仙裙,髻上插着一支宝石嵌边的朱雀簪,雅致中又透露出几分喜气。
院门距离厨房不算近,江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瞧见欢喜那张原挂满了笑容的脸在被槿妃拦下的那一瞬,倏忽变得冷淡,那是在面对江江时从未有过的漠然神色。
他们在院门口站了许久,槿妃说了好多好多话,言及动情处她双肩耸动,似是哭了。
也就是在这时,欢喜刻意板起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丝松动,略作迟疑后,欢喜到底没能忍住,从袖里掏出一方青白锦帕递给跟前人,槿妃接住那方帕子的同时,也一并握住了少年骨节分明的指尖,瞧见这一幕,江江手里的汤勺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贯不喜与旁人亲密接触的欢喜,这一次竟没有推开槿妃的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伤情的述说,另外一个静默的聆听。
江江没敢在看,取下木支合上那半扇窗扉,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子,适才想起掉落在地的汤勺还没来得及捡起。
铁锅里的水完全沸开后,欢喜方推开小厨房门,脚步将将踏进来,便响起他含着笑意急不可耐的询问声——
“阿姐的面可做好了,小喜吃了阿姐亲手做的长寿面,才能长命百岁。”
敛去面上的异样,江江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抬头瞧着推门而入的美丽少年,莞尔道,“就快了,待小喜行完加冠礼,正好吃上阿姐亲手做的长寿面。”
说到加冠礼,欢喜收起嘴角笑意,顿了顿,他缓步走到江江面前,认认真真的盯着江江的眼睛,问,“替小喜加冠的那个人,能不能是阿姐你?”
甫一听到这话,江江连连摆手,“不可,能行此礼的,须得是德高望重之人,我……”
“那些个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在小喜眼中一文不值,”欢喜伸手,用那只将被槿妃握过的手握住江江,“这世上,能替小喜行冠礼的人,只有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