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江江郑重的模样,夙淮不受控制的联想到了她坐在拂光殿里仔仔细细替欢喜抄写地藏经的样子。
这一次,又是在为他写什么呢?
将写好的心愿装进锦囊里,递到孩童口中的阿爹手上时,江江一再的拜托那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定要挂的高一点,再高一点。
男人拿着锦囊爬上粗壮的梧桐树,江江仰着头一动也不动的望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灿若星辰。
直到,男人将装着心愿的红色锦囊绑在最高的枝丫上,她紧紧抿着的嘴唇方才倏忽扬起,似是为向诸天神佛表明诚意,江江从钱袋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及此,夙淮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但他能忍,所有的坏情绪就像咯牙的石头,闭上眼睛往下吞,总能咽下去。
磬书楼是盛安城最大的酒楼,一盏茶一炉香,便可抵普通百姓一月的口粮,能在这道门槛里自由进出的,非富即贵。
江江和夙淮的脚步甫一到达楼外,立时便有稳当妥帖的伙计迎上来,恭恭敬敬的引着二人上了僻静的小阁。
阁中,早已布好酒菜,梨花香案上摆放的是江江最喜欢的古董羹,滚烫的金汤咕噜咕噜响,旁边椭圆银盘里的青绿菜叶上,薄薄铺了一层片好的鹿肉。
双溪估摸着时间,料着尊者该到地方了,便接上周大娘一家赶了过来,临行时,春朝恰从外头回来,得知帝王设宴,他忐忑了一路。
在读书人的设想中,与大煜君主的见面应当是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尊者坐在龙纹御座上垂眼考他策问,然而事实上,他与帝王的见面不在九重宫阙,尊者一开口问的,也不是书本里的学问。
繁琐冗杂的见面礼后,周大娘一家依旨围着热气腾腾的陶罐坐定,帝王用筷箸夹起一片鹿肉在金汤里涮涮,捞出沾上料汁放进自个儿身旁那个姑娘碗里,抬头瞧着惶恐不安的春朝问了句,“能吃辣吗?”
春朝微怔,好半天不知如何措辞,帝王将他面上局促收入眼中,笑着温声解释,“江江口味一向重,汤里的辣椒是照着她的喜好放的,卿若觉着辣,便教厨房再上一锅淡羹?”
他唤他卿,轻言细语的问他吃不吃的惯,这样亲昵的态度,放在至高无上的君王身上,莫名让人生出受宠若惊的悸动。
春朝对大煜而今的年轻帝王一向怀着深深的敬重,今日一见,心里那个入仕为官的念头也愈发清晰,他斗胆抬眼回望尊者,目光触及对方温润谦谦的君子模样,瞻仰之情愈发澎湃。
然而,春朝不知道的是,他所崇拜的帝王并非只有墨玉润泽的一面,亦有似东缉事厂厂公般的杀伐狠戾。
不过是因为江江看重他们一家,他们才有被帝王以和风细雨之态相待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