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公主踏进大理寺的时候,带着一身汹汹气势,但她离开大理寺的时候,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宋姒端跪在狱中冰凉的地面送皇女离去,裹在又宽又大丧服里的长公主越过间间牢房,自夹道头也不回的跑开,至此,她方才敢回过身,将视线落在狱中不显眼的角落里,那个面朝墙壁负手而立的少年人身上。
手执匕首的长公主甫一到来,他也紧跟着来了,只是不曾往深处走,仅到关押宋姒的牢房口便停了下来。
狱卒打开牢门,他迈步踏入后,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静静聆听着更深处传来的响动。
隔得这样远,除了先头传来的三两呵斥质问声外,其实什么也听不清楚,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站在那里守着,一直守到宁长公主从关押长姐的牢房里逃窜而出,方才像是突然放松了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从前赫赫有名的殿心将军之子周霁月,她曾在老将军为迎回孙儿举办的宴席上远远瞧见过他,头簪金冠的儿郎一身白衣胜雪,如画眉目掬着清冷疏离的气质,仿若高岭之上一朵不可攀折的神花。
她也曾在大理寺的人羁押相府满门的时候,抬眼瞥见过七八丈之外,坐在马车里指尖半撩帷幕时模样淡漠又不屑的他。
彼时,宋姒还在心底感慨过老天爷的不公,往生投胎都做了人,那个人生来便是将军府万众瞩目的小公子,即便后来流离失所,也没掩去通身的矜贵之气,而她……
她不过是高门大户里仰人鼻息苟延残喘的庶女,没有嫡出的派头,也没有举世的荣光。
原以为,入狱时不经意的那一瞥,是她同这位贵胄最后的缘分,不曾想今日,新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权臣霁月公子,竟会随着宁长公主的脚步来到大理寺的牢房里。
入狱这么久以来,除了刚刚匆匆离去的宁长公主以外,周霁月大概是宋姒见过的最尊贵的人了,他将军府掌家人的身份,给足了他在朝堂上插话的资格。
于是,在周霁月抬脚往外走的那一瞬,仍旧还跪在地上的宋姒倾身向前猛的抓住了对方脚边的衣袍。
“公子,”宋姒紧攥着手里的华服一角,怯怯地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周霁月应声停步,垂下长长的眼睑无情无绪的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姑娘,好半天没有开口。
宋姒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巴掌大的脸上满是紧张,“霁月公子可否告诉我,宋氏一脉究竟会落得个什么结局,我……会死吗?”
饶是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可问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宋姒还是因为害怕而忍不住破了音。
父亲的罪名刚刚敲定的时候,以为相府满门必死无疑,那时倒也坦然,可等了这么久,迟迟没等来最后的宣判,心里头难免又生出了一丝丝还能活着的希望。
每日在生与死之间摇摆不定,起初的坦然逐渐演变成了惶恐不安。
今儿好不容易见着个官,还是这样举足轻重的贵胄,她就是想要问一问整个宋氏和自己那未卜的前程,定一定慌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