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日,即便已经到了时节的尾巴上,却还是透着冬末的寒意。
欢喜光着脚掌,披头散发的坐在东缉事厂值房的地板上,周遭散落了一地的奏折书信。
那些奏折书信,是在他入宫跪求陛下救阿姐一命后,自承恩殿书房里抬来的。
自诩圣人学子的各大夫,站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上强烈谴责着他的阿姐,他们说她弑主悖逆人神共愤,说她瞒心昧己天理不容,折子上看似大义凛然的字字句句,全都是要将阿姐拖进地狱里的意思。
还有那一本本书一封封信,书是先辈们编纂的,而信,是陛下安插入河西的细作送回的,这两样无一不指向同一个宗旨,那就是——
洮氏,不能动。
倘或将大煜地图缩小至棋盘大小,光一个河西,便有巴掌那么宽,除却广袤的领土,还有教人不得不顾及的地理位置,河西处在图册版块的最边上,临近南蛮。
周氏执掌兵权,驻军扎在东南二角,北面亦有王朝的军队执守,只独独西面……
河西家主招揽幕僚,一看郢中白雪,二看心中智计,洮氏不仅仅是书香闻名的鼎盛世家,还是最会训兵秣马治军振旅的将才一族。
西面的防御,自大煜开朝以来便是由他们担着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河西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国,有自行挑选兵士操军训练的权利。
边陲之地自掌兵权,这对皇权来说无疑是种威胁,数百年间,逝去的先帝们不是没有想过插手河西的军务,但洮氏的防御无论对敌国还是对朝廷,都固若金汤。
周家军再忠心将军府,个个儿也都明白皇上才是君主,但这个道理,河西那些由着洮氏一力选拔培养出来的将士们,却不一定能通晓。
南蛮虽臣服于大煜,但也一直对大煜虎视眈眈,朝廷若向河西起兵,难保不会落得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下场。
历年来,代代君主迎娶洮氏女为后,除开笼络的心思外,定然也存着挟持的意味,王朝的想法河西自是知道的,用女子换取天家荣耀的同时,还能消一消帝王的猜忌,他们何乐而不为?
只是,帝位传到这一程,夙淮不想再效仿先辈们了。
暗魇的细作根结盘踞错综复杂,但凡夙淮想探的,大都事无巨细,只唯独在河西,这么多年竟迟迟查不出半点有用的讯息,探子送回来的信上说的最多的便是“深不可测切勿妄动”八个字。
欢喜将从承恩殿抬来的那些讨伐阿姐的折子胡乱的扫在地上,目光触及细作信上的八个字,复发疯似的将纸张撕了个粉碎,直到精疲力竭,耗干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他方才停下所有动作,踉踉跄跄的瘫坐在地上。
洮氏家主为太后之死即将入京,现下,朝臣们的奏折送到御前,帝王尚能挡一挡,可若那个人到了盛安,压力激增,要想保住阿姐……就更难了。
想到这里,欢喜向后仰去,脊背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折子和书信,猩红的目光怔怔落在顶上空无一物的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