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从惠嫔娘娘花盆底鞋下爬起来的小公主,就像现在一样屈膝蹲在地上,双手环过臂膀放声嚎啕。
梁茂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日午后,先帝爷从假山旁奔至梨花树下,将受了委屈的爱女揽进怀抱里时,眉宇之间悬着的怜惜之色,和抬眸望向宠妃时蓄起的怒意有多浓郁。
为止爱女眼泪,先帝责令惠嫔跪于御园中思过,这一跪,就是整整三日。
三日之后,惠嫔被宫人从梨树下抬回去的时候,圣心早已不在她身上了,曾受过的眷宠,就像枝头的花骨朵,开过,却又快速凋落。
也就是这一次,先帝的御前管事随先帝走近蹲在地上的宁公主时,余光里映入了梁茂小小的身影。
他能从惠嫔娘娘宫里最末等的小黄门升做师傅的徒儿,并在兴庆五十三年顶替师傅,成为能与新帝同看寂寞王座下万般春色的御前大监儿,离不开宁公主的福泽荫蔽。
后来,梁茂不止一次的想过,倘或昔年替七岁的他出头的不是那个最得先帝爷爱重的宁公主,而是旁的皇子皇女,那么一切是否还会朝着相同的轨迹发展?
答案是——
不会。
惠嫔再目中无人,也绝不敢对皇女动手,那日宁公主是如何到惠嫔娘娘花盆底鞋下头去的,先皇怎会不知?
不过是宠到了心尖尖儿上,愿意遂其心意佯装不知罢了,假使换了旁的皇子皇女,先帝爷不见得会心甘情愿装这个傻。
而他的师父,也未必有机会将他看进眼睛里去。
梁茂一直觉着,自个儿低贱的命数是被宁长公主更改的,跟在新帝御前承享大监儿尊荣的他,没有一刻忘记过惠嫔娘娘高高的花盆底鞋落在肩头的滋味,正如,他从不曾模糊过九岁的宁公主那张软软糯糯颊边还带着一抹绯红的娇俏面容。
只是,九岁的宁公主蹲在地上假意嚎啕大哭,尚还有心疼她的父亲张开双臂拥她入怀,而现在分明已难过的快死了,却只能咬着牙不敢发出声,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的宁长公主,再也没有了能拥她入怀的臂膀。
鬼使神差的,梁茂拢在袖里的指尖动了动,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胳膊探出去一瞬复又收回。
是不敢罢?
终究还是不敢的……
她是主,而他是奴,他的手碰一下她,便是玷污,是亵渎。
念及此处,梁茂将手重新拢回袖中,躬着身子轻轻唤,“殿下。”
听见声音,长公主胡乱抹了一把泪痕,快速敛去面上的伤情之色,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监,”她颔首回礼,问,“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