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的谨慎,宁长公主倒随意的多,她伸手拿起梁茂面碗上架着的筷箸,边往嘴里扒拉面条边道,“咱们都是伺候贵人的奴才,没那么多讲究,小红,快吃,吃完别忘了给夜里饿了的贵人也包一份带回去。”
长公主的言外之意是,贵人没来,而她,是同小红一样的下人。
盲眼女子同端面上桌后就战战兢兢立在旁侧的男子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自在下来,男子遂紧挨着妻子坐在一条板凳上,自然而然的提起桌上热茶斟满劣质瓷杯,塞进盲眼娇妻冰凉的掌心捂着。
宁长公主嘴里吞着面,余光却是瞟着这对天子脚下最平凡不过的夫妻的。
男子的眼里全都是盲眼女子,而此刻盲眼女子心里头装的全都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的阿弟,她面朝着梁茂所坐的方向,一刻也不停的问——
“小红,宫里头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你可吃得饱穿的暖?”
“小红,阿姐常听人说皇宫是座吃人的牢笼,你在里头可有被人欺负?”
“对了,小红,姐姐和你姐夫这些年经营面摊,已经攒了好些钱了,待到你被放出宫,咱们就换大房子住,还有……”
说到这里,盲眼女子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个儿小腹,满脸慈爱温柔,坐在她身边的男子揽过妻子肩头,接着道,“小红,你就要做舅舅了。”
姐夫的话音落下那一瞬,这个在御前惯来镇定自若处变不惊的少年宫人,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他放下吃面的筷箸,复又拿起,片刻后再放下,一脸不敢相信的向盲眼女子求证,“阿姐,你怀孕了?”
盲眼女子含笑点点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仿佛也有了母性的温柔。
宁长公主鼓着被面条填满的腮帮子望着抚摸小腹依偎在丈夫臂弯里的女子,忽而没来由的生出股子艳羡。
她十八岁嫁给驸马为妻,至今已有数年,阿娘活着的时候也曾催过她孕育子嗣,可面对一个连亲近都刻意回避的丈夫,子嗣从哪儿来?
大煜皇女,金枝玉叶,面上瞧着金贵尊荣,可实际上,婚后的日子过的还不如皇城根下普通夫妻幸福。
被人用爱意倾力呵护的女子,即使盲了一双眼睛,也美的像是在发光,而这光,是驸马都尉最吝于笼罩在她身上的东西。
年轻的宫人敏锐察觉出宁长公主此刻的失落,那只缠着她袖袍衣角的掌心灼烧般的痛了一下。
明明是他带着她来的这儿,明明是他故意想用阿姐有情的郎子来对比她那无情的驸马,明明一切都在朝着想要看到的方向发展……
可在触及长公主脸上徒然颓靡的神色时,梁茂心里头还是不可抑制的生出了细细密密的懊悔和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