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的时间不长,长的是心里的比较。
告别盲眼女子和她的丈夫,同帝王御前的太监一前一后往府邸所在的方向走去时,宁长公主眉眼染上了一层霜色。
“梁茂,”她压下情绪,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这就是你带本宫来瞧的,真正的夫妻?”
褪去一身老成气质,显现出几分少年明朗模样的宫人静静跟在皇女身后,亦步亦趋。
宁长公主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你阿姐和姐夫是真正的夫妻没错,可……驸马和本宫也是过了庚帖签了婚书明媒正娶的,怎么就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呢?”
虽是疑问的口吻,可她语气里更多的不是求知,而是怅然。
“小红,小红……”
年轻的宫人正待要开口回答皇女的话时,耳边忽而传来一道呼唤声,他一回头,就瞧见原该在摊铺前的姐夫提着一只旧的已快看不出漆色的食盒追了上来。
脚步追到跟前,男子将食盒塞进宫人怀中,“小红,你走的太急,忘了贵人的份儿,诺,我给你送来了。”
话音落下少顷,他又抬手指了指食盒,“面里卧了两个荷包蛋,我想着既是带给贵人的,定然宜多不宜少,宜双不宜单。”
宁长公主望着塞进少年宫人怀里的食盒,蓦然想起自个儿吃面的时候说过要给贵人包一份带回去这样的话,她不过随口一言,可眼前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却切切实实的记在了心上。
宫人将怀里的食盒拎在手上,冲追来的男子颔首道谢。
东西送到了,男子却并未急着离去,他掌心在身上破洞的抹裙上搓了搓,打量着宫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小红,你恨我们一家吗?”
像是怕听到对方嘴里说出来的答案,男子语罢又立即自顾自的道,“恨也是应该的,当年若不是我阿爹执意将你拒之门外,你又怎会被生活逼得投身宫门去做太监,怎会过那瞧人脸色卑躬屈膝的日子,小红,说到底是我和我阿爹对不住你……”
提及往事,仿佛那些朝不保夕的时光又被推到了眼前,少年宫人眸色不由一黯。
短暂的怔忪后,他朝男子微微敛襟,“本就是两户人,将我拒之门外也合乎情理,何况当年世道本就艰难,谁都不容易,这些年你们替我将阿姐照料的这样好,我心中已然很感激了,哪还能生得出恨来。”
听宫人如此说,男子不自觉蹙起的眉宇倏忽散开,他上前半步一把握住宫人拎着食盒的手,“小红,每每瞧着你阿姐为你担忧思虑,想着当年没能收你进门,我心里头便很是愧疚,不过你放心,往后你自宫中出来,咱们便住在一块,从前没能成为一家人的遗憾,好在还能用后半生弥补。”
男子面上的真切情谊做不得半分假,听着“一家人”这三个字,梁茂突然生出了好多好多向往。
“住在一块……”他低低呢喃了一遍这几个字,而后抬起头看着男子隐含期待的闪闪目光,脆生生答,“好。”
宫里的太监们总爱把自己比作孤寡之人,可对于宫外一直有家人在候着的他来说,一点儿也不孤寡。
看着男子得到想要的回应后兴高采烈离开的背影,沉默着等在旁边的宁长公主咬咬干涩的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当年你入宫做太监,明明不是他的错,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