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榻上躺着的男子看清楚来人,有气无力的唤了声,“小红……”
意识到扶住自个儿的是阿弟,盲眼女子毫无一丝血色的惨白面容上渐有悲痛之色止不住的泄了出来。
河西的马到底有多金贵?
梁茂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一匹马,竟需要一个未出世孩子的命,和一个成人的后半辈子做代价。
从四岁到此时此刻伸手扶住阿姐前,他一直觉着入宫只是为了苟活,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另外一层意义。
待阿姐重新稳住身形,梁茂松开搀在她胳膊上的手,后退一步,将十指交叠举至眉心,对站在角落里的大叔躬身行礼,平和冷静的道,“烦请大叔找副竹担,寻两名臂上有些力气的邻居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中年男人望着已长大成人,同他记忆中那个快要被饿死的孩童大相径庭的小红,满脸疑惑。
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年宫人,把交叠举至眉心的手掖在胸前,一点一点挺起上半身,直将脊背挺得像颗风雨之中的小白杨,方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说——
“抬人,上驿馆,咱们去讨公道。”
梁茂牵着盲眼阿姐走在最前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是抬着竹担的邻居,而那名中年大叔,就挨着竹担,一只手紧紧握住竹担上再也无法动弹的儿子。
阿姐似有些害怕,扯了扯他的衣袖,担忧的劝阻,“小红,要不还是算了吧,那些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我们这些小人物……惹不起的……”
“是啊,小哥,”邻居也出声附和,“驿馆里住着的可都是河西来的大老爷,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咱去向他们讨公道,可不是鸡蛋碰石头,自个儿找死吗?”
“河西洮府的管事是权贵之家的家臣,咱们不过就是皇城根下可有可无的小老百姓,按我说,碰上这种事就认了罢,谁让咱们命贱呢,这要凑到跟前去,万一把人逼急了,兴许连条活路都没了……”
“小红,”趴在竹担上的姐夫出声唤他,语气痛苦而焦急,“大家说的没错,你可千万别为了我们一家犯糊涂,河西那些人是要入宫的,而你又在宫里头做侍奉,我死不足惜,可若因此牵连了你,就算到了阎王殿了,我也难以心安……”
“小红……小红……”
规劝之音一浪叠着一浪,纷至沓来。
少年宫人却仿若未闻,他牵着阿姐的手,脚下毫无半点退缩之意。
亲眼目睹家中巨变,汹涌磅礴的哀恸自他巴掌大的面庞上闪过一瞬,尔后又迅速敛去,就像潮水涨起旋即回落,快的好似只在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