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瘦瘦的少年宫人如往常很多个时候一样,掖手敛襟微微躬着身子,听见小黄门的回禀声,他轻轻点了点头。
瘫在竹担上的孙源有一肚子的疑问,可当他抬起头,瞧见此刻妻弟脸上那一片死水般的寂静,突然就没了开口的胆量。
小红四岁入的宫,而后十年杳无音讯,十四岁那年虽然有了联系,但被红墙阻隔,相聚的时间并不多。
因这中间空出了好长一段光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他还是跟四岁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一样弱小乖觉,可事实上,彼此在对方人生中缺失的那段日子,迥异的经历将一切都锻造的不一样了。
脚步即将迈进承恩殿殿门,少年宫人却突然收了回来,像是放心不下什么事,他将家人托付于小黄门后,转身沿路折返。
用衣角上撕下来的绸带缠住肩胛,将伤口简单包扎后,便立在金銮殿外静静等候着。
同河西家主的这第一场对峙,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方才休,欢喜从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已不再是东缉事厂的厂公。
虽说君臣之间为这场屠杀默契的构建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可事终究还是做的过了,若无惩治,河西哪里肯善罢甘休。
为平事端,陛下暂免了欢喜的官职。
黑衣蟒袍的少年自金銮殿里退出来,一直等候在檐下的宫人旋即迎上去,数以万计太监里最有地位的两个人,沿汉白玉台并肩阶拾级而下。
“你一直在等我?”
“是。”
“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兴庆五十三年,倘若没有我,那么……”
“就算没有梁茂,也会有周茂李茂孙茂,总之,只要做皇帝的那个人是他,我就永远不会有成为太监的机会。”
话及此处,顿了顿,宫人终于将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郁结长长吐了出去。
这些年,他一直觉着自个儿的地位和名声都是偷的,心里从没有一刻踏实过,不想,对方竟远比他豁达的多。
迈下金銮殿外数十步汉白玉台阶,走在金砖铺就的平坦大道上,梁茂微微侧头,余光映入身畔少年那张美无方物的脸,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声。
“大人为什么帮我?”
闻言,少年低垂眼眸笑了笑,他勾唇的那一瞬,风月都失了颜色。
“怨是怨,恩是恩,这些年我得势后,将从前欺负过我的杂碎几乎杀了个干净,却唯独……”说着,欢喜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宫人,“入宫那年被关,黑暗中你放进我手里那半个馒头的恩情一直没报,此番,就当作我黄雀衔环了。”
听到对方提及那半个馒头,梁茂晃了晃神。
被关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自己那半个馒头递给了谁,但接住馒头的人,却在一片黑暗中看清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