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妗攥着她的腕子一本正经的说月月最喜欢你的时候,江江仍然没有起疑。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个被她拿着木棍护在身后的小儿郎脆生生唤出阿姐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是他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还有阿姐阿娘,还有一个她打血脉里比不了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这一夜,送走杜婉妗后,江江委在榻畔,强撑着耗到了天明,她不敢再睡,怕一闭眼,就是欢喜坠入血泊的画面。
“阿姐,我去地底下找大娘赔罪了。”
梦里欢喜于血泊之中仰起头来看着江江说的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嵌进她胸口顶在心头,教她时时刻刻再不得安稳。
宋芊芊龇着獠牙朝她冲过来的梦很可怕,但不及方才那个梦的十之一二,对死人的恐惧不过是叫心悬一时,清明后便渐渐散了,可对家人的担忧会沉积在心里,且越积越厚重。
她用身体替他隔开那些仗势欺人的小黄门,她带他出小黑屋给他欢喜这个名字,她将鲜血淋漓的他从阿大那里背走,她握着利刃毫不犹豫的刺进压在他身上的太后胸膛里……
这辈子阿娘只生了她一个,是因为他的存在,她才知道如何做人阿姐。
即做了人阿姐,便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无论是中间有段时间他固执的以名字称呼她,还是兰溪回来后他冷眼待她,就算后来知道他在阿娘亡故一事上撒了弥天大谎,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不做他的阿姐了。
命运将他们凑在一块做了家人,那么,只有生死,才能免去她为他牵肠挂肚的可能。
天光划破黑暗,第一缕艳阳从支摘窗里照进来的时候,江江起身走至桌案旁,研墨铺纸,执笔落字,如信徒般虔诚的同菩萨祈愿,愿抄一生佛经,免一人苦难。
许是抄经抄的太入神,江江竟忘了教双溪寻铜锁,不过,后来,杜婉妗也再没来过。
不仅夜里没来,白日也没来。
在将军府被小鱼护着,由双溪陪着的这段日子,江江认认真真的喝药,无论多苦也不曾落下一顿,就像她抄经,手指被笔杆顶出厚厚的死茧,骨节因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酸痛难忍,也从不肯停歇一天。
这两样,成了她等待夙淮的时光里,最有意义的事。
杜婉妗再一次走到江江面前,已是月末,院里最后一株桃花开始凋谢的时候。
双溪在纷纷扬扬的花树下支了张桌子,江江就站在桌案后誊抄佛经,小太监端着碗将熬好的坐胎药走上前来,江江正准备伸出手去接,耳畔却忽而响起一道呼唤,那人唤的是……
“小儿媳。”
闻声,江江蓦然抬头,杜婉妗就站在三丈之外的地方,日光明亮,许是嫌晃,她微微眯着眼。
瞧见来人,江江忙搁下笔,从案后走出颔首见礼,客客气气的喊了声殿心夫人。
今日的杜婉妗同往些时候似乎不太一样,她穿了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头罩并蒂莲软烟罗春衫,长长的头发挽进一根旧迹斑斑的梨木鸳鸯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