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洮姬跪了很久很久,即便是她最看重的阿兄来劝,也不曾劝动她分毫。
直到身体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方才被周殿心背回房间。
小小年纪的姑娘,瞧着精瘦精瘦的,可份量着实不轻,她压在他身上,像块石头,又笨又沉。
大约是所受刺激太重,就算没了意识,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栗着,她瑟缩着将脸埋进他颈侧,呢喃般的唤阿爹,每唤一声,就有一滴泪落进他颈窝,沾湿衣襟。
洮姬的阿爹在乡野庄上,只是一个面朝黄土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农户,并非书香世家权贵显要的家主,她的阿爹会抱她坐在膝上,耐着性儿哄她吃饭,而不是高坐神坛冷眼瞧着她跪地乞求失声哀嚎却还是无动于衷的命人抬来石磨的河西首领。
如果……是那个阿爹,他一定会编一只好看的竹笼,用来装她的小蛇吧。
倘若可以选择,三岁那年,她想留在庄上,守着养父养母,哪怕是做一辈子的乡野丫头,也绝不要跟父亲遣来的幕僚走。
悲恸自心底深处蔓延开来,浑浑噩噩中,洮姬伸手攀住小先生脖颈,用带着浓浓哭腔的声儿一遍又一遍央求,“带姬儿走吧,你快来……带姬儿走,阿爹……”
周殿心脚下的步子微晃了一下,清风明月般的少年人,那张古井无波似的面庞,终还是泛开了丝丝涟漪。
于是,他学着小时候阿嬷哄自个儿睡觉时的语气,温声轻哄,“不哭,不哭了,姬儿乖。”
微风擦鬓,蔷薇暗香,特属于少女身上的清甜味萦绕在耳畔鼻尖,大煜王朝被奉为谪仙人一般的小将军,头一回凡心浮动。
洮姬昏迷,所有的话儿和举动都是在不清明的状态下说出做出的,因而这段记忆只属于周殿心一个人。
多年以后,她远离河西遥赴京都,在入住中宫的那场封后大典上,三十万周家军敬若神明的少将军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屈膝伏在她跟前,为她整理堆叠在脚边的裙摆时,心里头一直想着的,便是这个她趴在他背上一声一声唤阿爹,而他一句一句应不哭的画面。
有些人,从遇见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要错过。
就像那条被洮姬养在身边的赤练王蛇,同行过一阵子,而后分离,他们亦然。
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周殿心尽可能的教导着洮姬,赤练王蛇没了以后,那个跋扈的小姑娘消沉了很久,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她埋头于学业。
贯来张扬肆意的姬小姐突然变的寡言少语,总教人不大适应,当她将一首醉渔唱晚以凄厉哀恸的方式弹奏出来的时候,周殿心掐了掐眉心,一把按住琴弦。
自此,他停了六艺,不再授她礼乐射御书数。